一九八四年到北卡教堂山,在研究生宿舍裏認識了綺娜。宿舍建築六層,橫斷面呈十字形,廚房在每一層正中。晚飯時間,初來的老中齊聚廚房,一邊做飯一邊聊天。研究生宿舍外觀令人連想到監獄,也不比外面公寓便宜,一般人住一年,買了車子就搬出去。綺娜並非初來,但是文科生經費不多,安步當車,所以仍住在宿舍裏。大家聊過幾次後,共同話題多,自然往來頻繁起來。綺娜風趣幽默,還有表演天分,描述人事,唱作俱佳;她自己一本正經,我已笑得打跌。我們氣味相類,對事物的看法也有許多近似之處,常常結伴上總圖書館,走過一個又一個上坡下坡;途中話題,由高中和大學時共同認識的老師,到任何耳聞目接,或偶至心靈的事。綺娜在圖書館裏頭有個小讀書間,放一大堆研究資料。她在裏頭爬梳史料,我在書架間隨意翻閱,俯仰之間,時光迅速流逝,一起回去,剛剛翻過的書本內容又成了新鮮話題。總圖書館是個八層大樓的建築,中文藏書豐富,在裏頭曾見過辛亥革命時革命軍的宣傳出版。
我們終於各自搬出宿舍,在學校附近找著住處,為各自的學業工作投入生命的大部份。那段時間,研究生不分老中老美,反正身無長物,搬家頻繁,換上幾個住址是常事。大家畢業後風流雲散,綺娜回台灣,我仍在美國,為稻粱謀不再打工做生化研究,轉行重新學牙醫。這段時間我與許多朋友減少或失去連繫。四月十一日,姐姐(也待過教堂山)打電話告訴我綺娜心臟病去世的消息,語氣裏盡是無法置信。我正與病人說話,放下電話,麻木了一秒鐘,回去繼續聽病人訴說牙疼的歷史。教堂山畢業的老中散居各地,有許多仍定居在北卡州,消息輾轉傳開,相信對眾人來說都像當頭打了個悶雷。綺娜的形象太鮮活,叫人聽了這消息一時難以消化。當晚到歷史系的連接去,看到她的照片,都沒甚麼大變化,猶如當年一樣。自此綺娜充滿我的思緒,好像青燈黃卷(綺娜愛這麼形容研究生生活)一推開,立刻是高堂明鏡。怎麼不是呢,她大多時間裏開口便是妙語,渾身發散著能量,我不由得想像,即使在最後的一刻,她仍然有開玩笑的心情,大限既至,一笑而逝。我希望是這樣。
綺娜的性情真率,言語詼諧,行事莊重。這些,也用不著我來提;在學術上的嚴謹,自有她的同行作知者之言。只是,我怎麼會在這兒寫這個呢。就這樣到了說再見的時候。綺娜,隔著太平洋,我們向你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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