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性不好，學期初總記不清上課的教室。一個秋天的開學週，我翻看課表，為了弄清楚晚上進修部的課在哪兒上。無意間發現，同一時間，系上新來的趙綺娜老師也在共同教室上課。因而在走過趙老師教室階前的時候，我稍微駐足了一下，見到一位身形稍微瘦小、衣著莊重的中年女性，神情帶點緊張，穿過夕陽下的松影大步走來。我冒昧的打個招呼，果然就是趙老師。這個機緣似乎讓趙老師對我感到親切，我也很敬佩趙老師質樸真誠的本色，此後每回遇見都會多聊幾句。其實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在教學上、以及許多觀念上的分享特別投契，很快熟識起來。

　趙老師對人、對事都誠意十足。初來系上時，每次見面都話不離教學。他總說自己不大會教書，不停的檢討改進，多方嘗試。不久我就發現他真是全心投入教學，從內容、形式到作業設計，處處別出心裁。

　他喜歡和學生談話，學生也樂於跟他傾談，想來是因為他平易親切，沒有架子。從他那兒，我聽了好多學生在課上應對的描述以及課餘間的談話，有時跟他一起討論分析。有時他拿班上某位學生的狀況，從學習到人格等各個方面，詢問我的看法。有時他會轉述學生對我的評語，弄得我有點尷尬。他衷心的惜才愛才，對於學生的精彩處，毫不吝惜的逢人便道。也許因為沒有子女，我總覺得趙老師對學生除了關心，還特別好奇。我多年擔任進修部的導師，好些導生都非常喜歡他。我沒法如此和學生打成一片，也無從像他那樣深入觀察學生的各個方面，只能自嘆弗如。

　我想，赤子之心是趙老師重要的特質。他說出來的就是心裡的想法，論己、論人都善惡不隱，從不做違心之論。有時候話得忍下不說，心裡就極其難受，彷彿要爆炸一樣。熟識以後，看見他用力抿嘴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心裡不表同意。大家說趙老師學戲時扮老生，我不大容易想像；以性格來說，他似乎可以唱竇爾敦之類的淨角。

　好些不便說的話是因為學生的緣故。趙老師自己學術訓練嚴謹，眼光銳利，沒法只給學生表面的讚美，總是不斷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若學生虛心求教，他會付出很多心力，幾乎無止境的教導。但他得逐漸學會少說一點，看看學生的反應，再決定要不要說下去，雖然對任何情況的學生他都由衷的關心。

　有一名他指導寫作的學生，精神情況一度相當不穩，遇到壓力有突發攻擊性行為的可能。趙老師接到多次提醒，要留意自己的安全。當這名學生寫成還不差的論文之後，為了該不該多加琢磨，趙老師猶豫再三。我明白趙老師的心情，強烈的建議他適可而止。學生畢業前後，趙老師多次對我說：「這個學生的潛力不止這樣。有些東西不說，我很難受。我很想告訴他，但真的沒辦法，是吧？……」這分對人割捨不下的情意和真誠，令人低回不已。

　趙老師上課內容豐富活潑，我每聽他提起，都大感驚艷。而且，他教導學生從各式各樣常見資料做出基礎分析，有很特殊的風格。他嚴謹的指導學生寫作，付出的心力只能用「不計代價」來形容。林維紅老師致力在系上規劃「歷史寫作」課程，這是跟個人研究無關、純然犧牲奉獻的工作，趙老師是最表支持的人，也是公認最理想的師資，可惜這一目標還沒有實現。趙老師連續幾年參與學生事務委員會，以他對學生的熟悉和熱情，為學生輔導和活動規劃付出了許多心力。這些點點滴滴，想起來就覺得不捨。

　直到趙老師身故，我才得知他已經接近退休的年齡。那充滿朝氣的神情，從沒給我即將離開的聯想，更別說是現在這樣的方式。人生有涯，趙老師難免還有未竟之志，但這段充實而有生命力的教學生涯，他應該沒有太多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