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兩年多前，林能士學長提及，將組團到加州為老師慶祝90大壽；尚未成行，恩師倏然辭世，徒留門生們無限遺憾。

　　我在大學二年級時，上了守孔師的「中國近現代史」，當時只覺得這位「老師」鄉音重，皮膚黑（學生戲稱「黑公」），對史料非常熟稔，資料一寫，滿滿一片，我心中默想：要怎麼樣才能夠記得這麼多啊？當時，我一心只想畢業後，在中學謀個教職，怎樣都不會知道未來有一天會成為恩師門下指導的學生。

　　用現在的話講，我的研究生資格應該是「在職進修生」，因為大學畢業那年，我僥倖高考及格，後來進入國史館任職。我大學時非常喜愛藝術史，畢業後，想考研究所，腦中盤旋着：究竟要如何選組呢？我在藝術史與中國現代史之間，往復徘徊，猶豫甚久。考量我在國史館任職的關係，只好揚棄藝術史組，而正是這個因緣，讓我進入守孔師的門下。

　　研究生時期，守孔師知道我既有工作，又要讀書，對我沒有很多要求。我告訴老師要利用國史館檔案寫「閻錫山」，在他的支持下，我順利的完成畢業論文。這些時期師生的關係雖在，但我敬師如儀，並沒有十分親近老師。畢業後，老師親自打電話，要介紹我去淡江教東南亞史，我自認能力不足，任令老師一再催促，我仍然不敢承接，有負恩師期待，現在想來，心中感恩，卻也十分慚愧。

　　出國四年之後回國，我任職交通大學。三年後，我從中國現代史閻錫山的研究，轉向「環境史」，並以論文升等副教授。我曾經和老師討論：是否要在臺灣繼續深造？守孔師很清楚我的家庭狀況，所以他親口跟我說他不鼓勵我這麼做，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我「奔波勞累」。

　　我的研究領域更改之後，老師從來沒有「說」什麼，而我雖然不再是中國現代史範疇的研究者，依然每年春節，都與先生、兩個小孩，一起到老師家拜年。林森南路的庭院、日式房間（或客廳或書房）與小狗吠聲，至今仍記憶猶新。有一次，老師、師母想去故宮參觀，我便開車載送，一起前往，由莊吉發學長與馮明珠親切接待。回程後，師母要我開車帶她去買書畫的紙與墨，我欣然同意，老師卻出面阻止，怕我太累；師母和我依然成行，我也因此知道師母是在哪一家買紙墨的。後來師母畫了一幅「牡丹雙白頭翁圖（富貴白頭）」，題字送給我和先生紀念；師母出國後，曾經與我有email聯繫；我也打過越洋電話，向老師、師母問好。

　　守孔師退休時，將藏書分送門生。一日，老師通知我去家裡，說要送我一整套中研院近史所出版的《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師母問：這套書不是要送給某某學生的？老師說：「沒關係，送他很多了，大家都留一些嘛。」我因此搬回了整套的書。後來我特地刻了印章，未來這套書會捐贈給我服務的學校。印章刻的是「臺大歷史系榮譽教授李守孔贈書」，好讓老師的學術風範，可以廣為澤備後學。

　　每年師生敘舊的餐會，都選在九二八教師節前後，我認為頗有敬師的意涵。我雖不太與老師、師母同桌，但都會開心的參加。這樣的聚會，未來也只能存在內心與記憶之中了。猶記某年，在「公保大樓」巧遇老師，看著老師拿著掛號單的模樣，讓我感覺很親切。我們師生兩人並坐，交換「病情」，十分家常地說著話，我眼前仍可清楚的憶及當時的景象。拜年敘舊時，老師也偶爾會提及他個人投資的小故事；他生病痊癒之後，跟我和先生解說他如何學氣功治病。有一次，守孔師對著師母和我說，他覺得我像他的二女兒。我並不熟識老師的兒女們，無論守孔師如何說，我知道一朝進門拜師之後，「師父如父」；對我來說，尊師敬師如父絕對是一輩子的。

　　恩師辭世，心中固然不捨，但我想著：這不過是現世人生一段旅程的暫別罷了；娑婆紅塵，師生的因緣不滅，對他的懷念，永常在！

　　　　　　　　　　　　　　　　　　　　　　　　　　曾華璧
　　　　　　　　　　　　　　　　　　　　　　　　　　書於20140404
　　　　　　　　　　　　　　　　　　　　　　　　　（甲午年清明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