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期   2014年 04月出刊   
 
 
 
左起:謝易璇、胡安美、游騰元、林立婷、林彥廷、邱如奕、李盈佳、彭梓桓、沈印娜、陳育麒、瞿正瀛、顏杏如老師、林欣穎。(2013年7月30日攝,林欣穎提供)


編按:
 2013年5月,本系與日本早稻田大學(以下簡稱早大)台灣研究所簽署學術交流協議,雙方協定於2013-2015年進行學術交流與合作,包含學生交流與教師交流。2013年7月下旬,本系顏杏如老師帶領10位研究所及大學部同學前往該所進行講座交流活動。本系10位參訪學員及顏老師此行的心得分兩次刊出,本文為下篇。

2013年早稻田大學參訪交流(下)
顏杏如、邱如奕、胡安美
彭梓桓、沈印娜、游騰元
顏杏如老師(臺大歷史系助理教授)

臺灣—日本之間的往返,無數次,多半獨來獨往,或和朋友、家人,求學、開會、旅行。這是第一次以「領隊」身分浩浩蕩蕩帶著10名學生出發,目標是前往和另一群不同國籍的學生進行「交流活動」。這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從出發、搭乘飛機、電車、在教室中討論,都是與過去不同的風景。旅途中,許多想法閃過腦海,僅在此記印象深刻、從「領隊」角度思考的幾件事。

行前:出自學生之手的校外參訪路線規劃

這次的交流對象是修習早稻田大學若林正丈、梅森直之老師seminar的大學部同學。交流工作的籌備階段,若林老師班上的代表、五年級的前田裕介同學藉來臺灣參加學生交流會議之便,和系上幾位即將前往日本參加交流活動的同學先行交換校外參訪路線的意見。我很驚喜地發現,原來除了課程之外的交流行程規劃,基本上都是全權交給學生們決定,由學生們自行規劃、籌備。日本人對於學生、子女的教育方式,比起臺灣採取獨立的態度,這是我過去的印象,顯然也表現在這件事情上。

前田同學一一詢問參加者的年級、有興趣的議題、現有的路線是否可行等,一邊考慮著如果要參觀國會議事堂,必須考慮會期、現場可以容納多少人等種種細節與可能發生的狀況。這時我在內心想,12月早大到臺大參訪時,也要仿照這樣的方式,由參與交流活動的學生們規劃路線與導覽。

 因為,規劃、準備的過程,需要多方的考量──參與者的背景與需求、時間與地點的安排、設想可能發生的狀況、收集相關資料、勘查路線、整理、吸收獲得的景點相關訊息,並在導覽的過程中,以清楚易懂的方式講解給擁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來訪者理解。在這樣的過程中,導覽者不但需要設想各種情境多方的考慮,知識的獲得與吸收也不止於單向的,而是經過更複雜的迴路,雙向往返。相信對臺日雙方的參加成員而言,都是交流行程中的重要學習與收穫。

顏杏如老師向本系學員說明此行注意事項(2013年7月28日攝於奉仕園會館,陳育麒提供)

▲顏杏如老師向本系學員說明此行注意事項 (2013年7月28日攝於奉仕園會館,陳育麒提供)


講座課程:多樣的討論

交流活動最「正式」的部分,在第二日(7月29日)的講座課程,第一堂由紀旭峰老師的「早稻田大學和近現代台灣」揭開序幕。1920年代許多思潮經由日本、中國傳入臺灣,傳播過程中,留學生往往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紀老師的演講以早稻田大學為例,勾勒活躍於日本的臺灣人之姿,他們的活動、知識的實踐,以及在戰前、戰後產生的影響。第二堂課則是以「討論課」的方式進行,在觀看2009年NHK製作的紀錄片〈亞細亞的「一等國」〉之後,由梅森直之老師主持,帶領臺日同學共同討論。

〈亞細亞的「一等國」〉是名為《ジャパンデビュー(日本初登場)》一系列的紀錄片之一,其他尚有〈天皇與憲法〉、〈通商國家的挫折〉、〈軍事同盟 國家的戰略〉。分為四回的紀錄片內容整體訴說、反映的是日本從躍上帝國之列、歷經近代國家形成、向外擴張及至崩解的過程。在這一系列近現代日本史脈絡下拍攝的紀錄片中,〈亞細亞的「一等國」〉是與臺灣最密切相關的部分。影片內容反省日本的殖民統治,然而在播出後,在日本引起了批判與抗議,控訴影片「為了批判日本的殖民統治,扭曲(臺灣人)的證詞」,或「歪曲、捏造事實」。

影片的內容,牽繫了日本與臺灣兩地的命運;後續的效應,則反映日臺歷史認識的現狀。揣想梅森老師在挑選這部影片作為交流討論的基礎時,定是考慮到這部影片具有這樣複雜的性質。正如梅森老師在開場時所言,這部影片可以成為「顯示現在臺日關係的素材,同時,也是歷史和現在、日本和臺灣的對話」。

在討論過程中,儘管參加者的討論主題從「親日、反日」展開,但並不流於表面的贊成、反對或批判,而是進而剖析觀看者的觀點與觀看方式如何限制了對影片的理解與評價;影片的製作背景又如何影響其呈現的方式與意圖傳達的訊息;甚至無關親日或反日,如何理解作為「人」的處境與感受,以及臺灣人的自我認同如何形成等問題。而這些討論,一方面涉及日本殖民統治的內在構造,如語言、文化、族群、教育政策等,也牽涉了環繞外部更大框架的歷史敘述、史料的運用與詮釋,以及當代的歷史認識。

歡迎餐會上,顏杏如老師與梅森直之老師(右)交換紀念品。
臺大學員與早大師生初次見面,較為拘謹。
▲右圖:歡迎餐會上,顏杏如老師與梅森直之老師(右)交換紀念品。左圖:臺大學員與早大師生初次見面,較為拘謹。(2013年7月28日攝,陳育麒、顏杏如老師提供)

討論過程中,也包含了以古鑑今的當代反思,影片中提到1910年日英博覽會時展示原住民的生活,以「人間動物園」來形容,有同學反思當代原住民的處境和我們對於原住民的理解、態度與觀看的方式,是否仍和一百年前有著相似之處。也有同學認為當代的狀況是一種多元文化的理解,和過去不同。

這段討論讓我在心中思考著觀看「他者」和多元文化理解之間的差異何在,邊界又如何移動,同時憶起交流活動兩個月前的6月初,參訪眉溪部落的經驗與發現。以前,到原住民部落,若有歌舞樂曲表演,總會讓我想起過往歷史中不斷被展示的「野蠻」與「文明」,以及「帝國的視線」,為此總感到不安。不過,6月初的參訪活動,由周婉窈老師領隊,內容規劃則是眉溪文化基金會的族人所主導,行程中亦有織布體驗、傳統舞蹈晚會等活動,然而在過程中,我卻看到了「觀看」背後權力關係的翻轉。行程是族人所規劃,也是基於族人的共識下所產生──希望讓外部社會理解部落的社會與文化。觀看的視線並不是被動的、被決定的,而是部落的族人在主動的位置上,決定要讓來訪者觀看什麼、理解什麼,表演並非娛樂節目,是為了理解部落傳統。

早大紀旭峰老師以「早稻田大學和近現代台灣」為題授課。(2013年7月29日攝,顏杏如老師提供)

▲早大紀旭峰老師以「早稻田大學和近現代台灣」為題授課。
(2013年7月29日攝,顏杏如老師提供)

一起加入舞蹈之列、練習傳統樂器吹奏的來訪者,不只是觀看的主體,同時是被觀看的客體。在這樣的過程中,不但翻轉了主客關係,也改變了觀看背後的權力關係。

這可能是臺灣近年來與過去長足的不同與改變。觀看與理解邊界移動的過程中,攸關「主體性」的問題──誰決定了部落發展的方向,如何與外界互動、接觸。基於主體的意識,也決定了認識與理解的呈現方式、過程與結果,同時,揭示了「理解」的主動、被動關係改變的可能性。


下一步:邁向真正的理解

講座課程討論的題材與臺灣史的知識密切相關,因此在討論的過程中,臺大學生的表現相對積極,運用過去所知所學提出自己的想法,這讓討論主題傾向臺灣史內部的議題,致使早大同學雖嘗試回應,但在後半的發言中,開始頻頻表示對臺灣史知識不足、反省的姿態,一直說自己要再加油努力。不過,今天如果討論的是日本史議題,我想恐怕狀況也會相反吧。

鄰近且關係交纏的臺日兩國,其實共有的歷史認識與知識仍是有限。未來如何形成完整的交流、討論,除了積極的發問、發言,和彼此的激盪之外,恐怕還需要更大量共有的知識背景作為基礎。

不過,當早大同學說,在討論之後,發現對臺灣的理解不足,其實就跨出了理解的新境界。〈亞細亞的「一等國」〉看似架起了理解臺灣的橋梁,然而受限於製作目的與背景,對於臺灣及臺灣人的理解,其實是不完整的──在日本史敘述下,以日本為主體的反省。因此,當早大同學因為接觸、討論、意識到所知有限,而期待更進一步的認識、理解時,便比影片的製作內容跨出了一大步──為了理解臺灣而理解,而不只是放在日本的框架下。相反的,面對同樣的狀況,臺灣的學生也是如此吧。

除了講座課程之外,交流活動的許多「交流」,是透過日常生活、校外參訪途中的交談形式展開。早大特地安排了日本學生每晚與大家同宿,同寢室者有時東南西北徹夜談天;校外參訪的途中,眼前出現的景物與聯想,都是介紹、傳遞自身所知、交換想法的話題。臺灣人或許不乏到日本觀光的機會,卻並不總是有與年紀相仿、不同國籍的朋友進行此類型的意見交換,這也是這次交流活動難能可貴之處。

行前,雙方語言障礙要如何克服,是籌辦者和參加者都擔心的問題。交流的現場,語言其實是豐富多樣的,大家努力「搬出」所有可能的溝通方式──中文、英文、日文、肢體語言,共有的漢字文化也在此時登場──第一晚的交流餐會,拿著紙筆交談的身影交錯。一、兩天之後,原本臺日壁壘分明的排列狀態,到了最後一晚已打亂,不分國籍的叢聚歡談。

不過,靠著各種語言架起雙方交流、認識的橋樑,每每遇到深入交談時,語言仍是障礙。幾次見到同學們對話中談及彼此感興趣的議題,但要更進一步表達較抽象的想法,或說明對方陌生的事物時,因為牽涉較高難度的語彙或各自的社會文化思想,往往遭遇困難,導致對話無法前行。

儘管在正式的講座課程中有翻譯,語言不成問題,但私下的、個人與個人的交流,其實也是寶貴難得的機會,如何克服這類語言溝通上的障礙,或許還需透過個人語言能力的提升或是交流時小隊規劃的考量,這是未來努力的目標。不過,正如同希望更進一步理解般,當同學們知道、並決定要參與交流活動的同時,行前的準備和活動參加的本身,相信提升了語言能力,並開始意識到未來所需要的努力。

短短五日的交流活動,讓臺日學生彼此就自己所長提出看法,從對方身上吸收自己所陌生的知識,交換不同的想法。這些新獲得的知識,也成為激盪彼此思考的基礎。但我相信,真正的交流,並不在這裡畫下句點。期待透過這次交流活動點燃的火苗,在未來化為真正實踐的動力──無論在語言上、相互理解上,以及共有的歷史認識上。

邱如奕(臺大歷史系B99學生)

早稻田大學由在政治上失意的大隈重信所創立,該校也繼承大隈左派的政治理念,與其相對而立的是右派的福澤諭吉與其所創設的慶應義塾大學。據說,從前早稻田的學生都是走路上學(左派平民),而慶應義塾的學生則是騎馬、開跑車上學(右派),兩校迥異的風格可見一斑。而大隈與福澤兩人激烈的政爭也從明治時代延續至今,如今兩校間的球類競賽被稱為「早慶戰」。

在參觀日本國會時,歐洲宮廷式的華美大廳內,有大隈重信、福澤諭吉與伊藤博文三人的銅像,四方形大廳空了一角,給人一種不協調之感。此時導覽才緩緩說道:「這象徵著期勉未來能有與先賢並肩而立的偉大政治家的出現。」對日本政治歷史沒有深入理解的我,才明白大隈重信在日本政治史上的地位與此廳堂懾人的氛圍。

然而左派的早大和臺灣有何淵源呢?眾所周知,臺灣人在日本統治時代,於島內無法獲得高等教育,只能轉往日本升學。傾日本全國資源而立的帝國大學是當時最好的學校,但其代表日本帝國的立場,較無法包容不同的政治聲音,對政治現況不滿的份子紛紛轉往早稻田與明治大學就讀,兩校便成了異議份子的搖籃。早大與明大不僅是日本共產黨的發源地,許多優秀的臺灣政治家也出身於兩校,如喊出「臺灣是臺灣人的臺灣!」的林呈祿先生來自明治大學,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要角楊肇嘉先生與文協左派領袖之一的王敏川先生皆為早大校友。臺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在日本的活動,也多靠兩校的留學生支持與參與。而聽師長說,此次與早大合作的契機源於早大對於亞洲開放的計畫;相較於主流的學習歐美,早大選擇與非主流的亞洲交流、互動,顯示了早大前瞻大膽、勇於做自己的校風。

〈亞細亞的「一等國」〉討論課開始之前,早大博士生平井新同學(左一站立者)先行與臺大學員就相關資料內容交換意見。(2013年7月29日攝,顏杏如老師提供)

▲〈亞細亞的「一等國」〉討論課開始之前,早大博士生平井新同學(左一站立者)先行與臺大學員就相關資料內容交換意見。(2013年7月29日攝,顏杏如老師提供)

 自明治時期以來,早大在政治經濟層面的活躍廣為人知,在人文藝術領域也有令人驚豔的表現,如在臺灣知名度頗高的村上春樹即為早大校友。遺憾的是,早大校園內看不見任何與村上春樹的關聯或紀念,也許是他個性低調,也許是其文學成就還未蓋棺論定。或許從早大對於學校建築的態度可看出端倪,由於防震的考量,許多老建築都被拆除,以一種絲毫看不出與過去關聯性的方式重建,包括《挪威的森林》電影一景的三號館也難逃此劫。

第二天(7月29日)的討論課,我們與早大的學生一起觀看2009年NHK電視臺拍攝的〈亞細亞的「一等國」──日本(アジアの“一等国”)〉一片,隨後雙方進行意見交流。該片不同於以往臺人親日的角度,陳述了較多日本殖民的暴行,如政治、文化上的控制,以及臺籍日本兵與高等教育分子的血淚控訴,因此被日本親臺人士與臺灣親日團體認為是在替中國作洗腦教育,挑撥日臺情誼,引起學界、文化界廣大的討論。本片是否為政治服務?或者有所偏頗?臺灣的學生多認為日本對臺灣的統治確實造成了傷痕,而這是較少被提及的,然而本片選擇的對象多是上層菁英分子,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文化與政治限制對他們傷害最大。誠如陳育麒學長所言,在看文本時,必須思考作者選擇說話的對象。在場的早大學生也多持同樣看法,即本片並沒有捏造或虛構,但僅陳述殖民統治負面的部分與選擇人數相對較少的階層發言,的確容易讓許多不瞭解此段歷史的人產生誤解。

在討論中,我想到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日本人要瞭解臺灣呢?」有些日本同學一開始並未對臺灣特別感興趣,僅是因為選上的課程授課老師特別關注臺灣的發展,他們對臺灣有所瞭解後才漸漸發生興趣,接著從臺灣的角度重新觀察日本政治,形成不一樣的視野。雖然最後產生正面的效果,其學習卻是被動、偶然性的。現代學子對於本國的政治經濟尚且冷漠,何況鄰國歷史。這樣的情況並非日本獨有,而是現代學生通病,因此日本年輕人對於臺灣的認識淺薄且沒有興趣,其實很正常。然而,2011年臺灣對日本311大地震超過60億臺幣的愛心捐款,讓許多日本年輕人關注起臺灣,好奇原來有個對日本這麼友善的國家,自己卻從來不知道。日本的電視節目開始派員到臺灣旅遊、討論與臺灣相關的議題,網路上從前極少數熱愛臺灣團體的言論開始受到關注。此後,日本年輕人才對臺灣有較高的興趣與些微的認識,雖然僅止於消費與相當模糊的社會概念,但相較於之前已是一大進步。

 我不否定臺灣人對日本的友好,僅是想指出這股因311而起的臺灣熱,固然引起日本人對臺灣的高度興趣與關注,但也隱含著日方一廂情願、過度美化的部分。雙方對於彼此有過高的期待,對於日後長久發展可能有所阻礙。這點是這趟交流我從日本同學的談話中,以及後來看日本節目所得到的結論。這些早大同學對臺灣有較多較深刻的認識,但他們的終點還是日本,臺灣並未成為獨立研究的目標,多數人是分成從臺灣來重新觀看日本政治的角度出發,抑或者從東亞國家群的互動中提高對臺灣的關注(主體是東亞國家群)。

早稻田大學演劇博物館外觀(2013年7月30日攝,李盈佳提供)

▲早稻田大學演劇博物館外觀(2013年7月30日攝,李盈佳提供)

返臺當天,臺大大學部學員在羽田機場與早大紀旭峰老師(左三)、平井新同學(左二)合影,右起:游騰元、胡安美、沈印娜、邱如奕。(2013年8月1日攝,陳育麒提供)

▲返臺當天,臺大大學部學員在羽田機場與早大紀旭峰老師(左三)、平井新同學(左二)合影,右起:游騰元、胡安美、沈印娜、邱如奕。(2013年8月1日攝,陳育麒提供)

 最後,分享和早大同學交流的經驗。我覺得學術交流的目標不算非常成功,因為每天陪伴我們的早大同學並不固定,而且雙方學生似乎都認為,在認識之初就討論嚴肅的經濟、政治問題似乎有些尷尬。因此,除了表定的討論課時間,雙方並未談及比較學術的問題,早大同學也未主動詢問有關臺灣的政治經濟或歷史文化的問題,話題多侷限於個人興趣與學生生活。活動剛結束時,我對自己沒有把握機會多交流感到有些遺憾。然而回臺灣後,才突然醒覺,如果想和早大同學交流,不是隨時都可以嗎?這次活動僅是打開了相識的契機,往後我們依舊能以私人身分與早大同學長遠的交流。這讓我覺得系上這次活動並不是要雙方學生在短期內有質量的學術產出,而是開啟雙方對話的可能性,之後學員可自行掌握這項資源。因此,我想提醒未來參加的同學,活動的結束,其實才是與早大朋友交流的開始。最後,非常感謝系上與早稻田大學能提供我們這麼好的機會,認識同輩的學生與日本文化。

胡安美(臺大歷史系B99學生)

臺灣與日本地理位置接近,加上曾歷經日本50年的殖民統治、冷戰時美國為圍堵共產國家而在西太平洋部署「島鏈」等歷史因素,即便1972年中華民國與日本斷交,臺日之間的非官方經貿交流與民間交流依舊絡繹不絕。

對於和我同輩的臺灣青年而言,就算對臺灣與日本的歷史關係不甚熟悉,透過藝人、歌曲、偶像劇等流行文化的影響,多數人對日本並不感到陌生。我對日本的關注一向較偏重於它與臺灣的過去,尤其是日治時期的臺灣史,心中不時會產生「現今日本人如何看待這段殖民史?」、「現今日本青年對於臺日關係有哪些想法?」此類的疑問。特別是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之後,當年度被選出的漢字是「絆」,代表著對人與人之間情感、連結的重視。情感、連結之所以產生,應是雙方曾共同經歷過一些事,那麼曾經發生於兩個國家之間的事,應該也會因此對其共同的現狀、未來產生影響吧!

〈アジアの“一等国”〉(譯為〈亞細亞的「一等國」〉)。這部紀錄片是NHK製作的特別節目「日本登場系列報導」的第一集,介紹日本殖民臺灣的歷史。關於二戰時期日本向外擴張的歷史,從教科書內容到政治人物的發言,每每涉及此議題,必定引起日本與臺灣、中國及韓國之間的軒然大波,有些史實不被承認發生過、被聲稱誇張化,這樣的狀況確實是證明「同一歷史事實會出現不同歷史詮釋」的例子。

幾位發言的早大學生皆表示,紀錄片介紹這段殖民史的立場確實與他們國、高中教科書的立場很不一樣,甚至有些內容是不被教科書提及的,但他們因為修習若林老師與梅森老師的研究班,在過去的一、兩年內,針對臺灣的歷史、政治、經濟等層面有較深入的學習,故當他們觀看〈亞細亞的「一等國」〉時,不太會出現詫異、難以理解的情緒,也能平心看待當時日本右翼人士對這部紀錄片的負面報導。

紀錄片中的口述者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公園中抗議的臺籍日本兵,另一類則是接受過高等教育者。臺籍日本兵泣訴他們當時的英勇盡忠只換得,戰後既不受日本政府照顧還得遭受國民政府猜忌,猶如棄兒般的下場;受過高等教育者對殖民政府的主要反彈是,他們的知識水準不亞於日本人同儕,卻因為臺灣人身分無法獲得應有待遇。這樣的身分區隔並非來自他們的內在認同意識,而是一種外在加諸的結果,正是這樣的結果為他們帶來苦痛。我想「親日?反日?」、「臺灣人?日本人?」這類問題,對於在特殊歷史時空下成長的他們而言,或許太過輕率卻沉重了。

考量到移動方便,第三天(7月30日)下午的兩種校外參訪行程,我所選擇的B行程有參觀靖國神社的遊就館。記得前一晚餐會尾聲時,早大老師特別叮嚀參加B行程的早大學生,到靖國神社時要好好照顧臺大學生,避開可能遇到的麻煩。當時我還好奇的詢問身旁的早大同學:「最近的靖國神社很不平靜嗎?」對方回答:「因為接近終戰紀念日,可能會有人去示威抗議。」一聽之下,我也不禁產生需「有所戒備」的心情。

當日的靖國神社十分平靜,除了參道兩側樹立的戰爭紀念碑,否則從其寧靜氛圍感覺不到它異於一般神社的特殊性。遊就館是位於本殿一旁的軍事博物館,介紹從明治維新到二戰期間近代日本史上重要的戰役,尤其是二戰期間的戰機、戰車、潛水艇等實體軍事武器皆可見於此地。

礙於時間限制,無法細看,一行人將重點放在一樓的「英靈遺影牆」,一片又一片無止境似的遺影牆,令人百感交集。對與牆上這些人交戰的另一方軍人來說,這些人是敵人,但對日本國民而言,這些人是保家衛國的「英靈」,而且每個軍人至少是連結到一個家庭。同一個人卻有截然不同的被解釋立場,使我再次意識到,當人們跳脫自身原本立場,試圖站到中立角度觀察時,價值判斷不是那麼一目瞭然的。在臺灣接受過國、高中歷史教育的人,應該會對遊就館中的歷史詮釋和布展方式頗為不滿吧!那是因為我們接收到的立場對立於日本國民所接收到的立場,致使我們質疑對方的「英靈」,卻對己方的「英靈」深信不疑。

靖國神社,。倘若不知其背景,僅會覺得它寧靜而莊重,與一般神社無異。(2013年7月30日攝,胡安美提供)

▲靖國神社,。倘若不知其背景,僅會覺得它寧靜而莊重,與一般神社無異。(2013年7月30日攝,胡安美提供)

離開靖國神社時,一位早大同學彎身向靖國神社鞠躬,正如幾個小時前,他到來時所行的那般慎重。雖然我不選擇同他一樣彎身鞠躬,但能平心靜氣地了解其動作所代表的意涵,互相尊重各自選擇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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