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期   2012年 4月出刊   
  
鐘鳴旦《禮儀的交織》頁68附圖。耶穌會士Jean-Baptiste du Halde(1647-1743)集結多方耶穌會所擁有的資料,1735年初版的《中國紀錄》(Description ge-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 gique…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臺大圖書館藏有三套不同版本。此處圖版採自此三套其一,1735年初版,第二冊,頁126-127間夾圖。@圖片來源及版權: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特藏組,索書號:西文善本書,DS708 D85 1735。▲鐘鳴旦《禮儀的交織》頁68附圖。耶穌會士Jean-Baptiste du Halde(1647-1743)集結多方耶穌會所擁有的資料,1735年初版的《中國紀錄》(Description ge-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 gique…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臺大圖書館藏有三套不同版本。此處圖版採自此三套其一,1735年初版,第二冊,頁126-127間夾圖。@圖片來源及版權: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特藏組,索書號:西文善本書,DS708 D85 1735。

道味與孝情──家族喪禮感思暨略論鐘鳴旦《禮儀的交織》
陳慧宏(臺大歷史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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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月初,我先生耀文的祖母因年長久病辭世,享壽93。約兩、三年前,祖母一直都還健步於行,後來一些小病不時造訪,慢慢地,她進出醫院的次數變多了,能與她說說話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我印象最深的是,次子書綸約莫兩歲多時,還能與曾祖母抱抱親親,留下些許四代同堂的難得畫面。1月8日早上,公公依照傳統習慣,讓祖母插管回到老家,再拔管結束她的生命。最後半年祖母都在長期療護的情形下,意識也不見得總是清醒,生命此刻結束,對她也許真是解脫,是下一個未知階段的開始。1月9日是星期六,我們全家回嘉義奔喪。公公是獨子,而我先生有一兄一弟,各自都已成家立業,他這一輩兄弟三人,加上下一輩四個小朋友,依例都要返鄉奔喪。耀文老家在溪口鄉坪頂村,他們從小在那邊與祖父母一同生活長大。這次回老家,多少讓耀文憶起約三十年前為祖父奔喪的景象,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舊式四合院及土厝,只是當年多了悲傷的氣氛,因為祖父是意外跌倒中風過世,不似這次祖母的離去,多少是近半年來大家預期在心的。我想也由於三代共同生活的過去,這次為祖母奔喪,把大家再凝聚一起,共同回到一個記憶的起點。公婆都是在嘉義鄉村出生、成長,祖母更是出生於民國六年的傳統婦女,早年嫁到夫家,從農耕家務一點一點經營起。

這次喪禮不免俗地遵照傳統佛道混合的禮儀來進行。婆婆說,選擇佛道混合是考慮祖母可能的喜好,例如佛道混合祭拜能有牲禮,但純佛教禮儀就不行,在祖母的觀念裡,不一定能接受此想法等。從奔喪、頭七、告別式、火化,到晉塔這一整個過程,讓我見識到生者如何透過大小儀式交織起對已逝至親的懷念,而這些儀式的背後,又蘊含了對後人庇護的需求,及對家族延續的深切期望。我自己參與這個過程,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歷史省思下,似乎也經驗了一場田野考察,銘感在心。

奔喪那天,我們在四合院外下車,再跪爬進入家中主廳,祖母大體已置入冰櫃,放於堂上。除了跪爬到堂,口喊祖母是在對她說明我們的到來,婆婆在旁指引我們,一邊對祖母說著我們共有哪些人,現在過來看她。這對我兩個孩子是非常新奇的經驗,女兒書維當時九歲半,書綸五歲半,從臺北到嘉義一路上,我們向他們解釋曾祖母的年老及往生,書維似懂非懂地聽著,瞻仰大體時還不怕,而書綸應該根本聽不懂,反而還有很多關於冰櫃接電線等奇怪問題。我想他小小心靈充滿著對陌生事物的好奇及想像。當然,我想他們在那個場合能和平地參與,也跟大家對此事較有心理準備有關,主事者公婆一輩沒有過度強烈的情緒表達及氣氛營造,不致讓他們惶恐不安。因為祖母是高壽往生,禮儀公司在老家主廳門口掛起大大的紅布,並在四合院內布置素樸典雅的靈堂。書維、書綸和堂兄弟們在靈堂幫忙摺紙蓮花。這對他們很新鮮,幫忙疊紙特別勤快,書維學會了作蓮花,很有成就感。我在等待的空閒時間,也向耀文的姑姑們學作紙元寶,家人們一起進行這項工作,可說是歸屬感的營造,大家在此刻建構共同的回憶。我跟書維說這些紙蓮花是要送給曾祖母的,她在學會製作的成就感裡,感受如何傳遞一份後人的思念及關心。我想那份生死之界的情緒,她也許還無法體會,但藉由這些動作所傳遞的,卻是極佳的生命教育。我們再過幾天回來準備頭七,姑姑們摺了更多的蓮花,後來大半在當晚入殮時,隨著禮儀師對往生者一邊說話,一邊塞入棺木,讓祖母帶著滿滿的祝福而去。雖然現在多主張環保,紙類作品應儘可能減少,但我自己及看到書維、書綸的參與,卻也意外發現,摺蓮花的動作有相當高的象徵意義,特別對最年少的下一代,那個舉動讓他們實質參與了紀念。

頭七的前一天下午,1月13日,正好為學校期末考週,沒有上課。臺灣喪葬禮俗講究配合各種八卦時辰,因此我們被告知了一個必須到達的時間。當天晚上約九點多,車子下了高速公路,老家雖然不在深山林內,卻離溪口鄉市區有相當的距離。公公囑我們回去前買份晚報,我們也想補充糧食,便先繞到市區。晚上8、9點間,市區卻是如此人煙稀少,與臺北簡直無法比擬。耀文有莫名的感慨,他小時在此長大,想來這二、三十年,小鄉的人口外移應是非常嚴重,不要說市區,他覺得連老家村落附近的人也變少了。這符合我們對當代臺灣城鄉發展的普遍觀察──鄉鎮人口外移,往城市或北部聚集,鄉鎮更形沒落,經濟和資源的城鄉差距也就更大。看到一棟棟老式建築大門緊閉,或中壯青年的面孔不多,不禁讓我想起電影《海角七號》的一個場景:那位恆春的代表會主席望著窗外感嘆:「家鄉的海這麼美,為何年輕人都留不住?」記得我看著電影此景,覺得它既說出了臺灣當下的城鄉問題,也提醒我們是否應該重新思維人與自然的關係。歷史上古賢哲等知識分子對此多有討論,那些文字智慧可以是當今此問題思索不可或缺的歷史遺產。

離開了溪口鄉唯一的一家便利商店,自動門進出的叮噹鈴聲並沒有伴隨我們太久,車子一轉就是嘉南平原的稻田了,在黑夜中格外沉靜寂莫。公婆已經在等著我們回家,頭七儀式的先前準備早已底定,約莫10點以後,就開始了不停的誦經禮拜。輩份最小的書綸都要參加,不過他不能與我站在一起,我老是擔心他在後面出狀況,果不其然,不用當媽媽習慣的眼神搜尋,他不到幾分鐘就會在我面前出現。因為頑皮好動,額頭帶孝的綁布結帶常常滑落,加上誦經時故意彈吹玩弄手上的香灰,他那一柱香燒地異常快。在誦念的儀式中,應該是肅穆地緬懷親人,書綸不時打擾,卻增添了一點輕鬆的氣氛。當天晚上誦經和燒香過了午夜,有兩件事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第一是參與儀式的全家人,在院子燒香、燒紙錢及祖母的衣物,加上由道士指引招魂,家人要不時地與亡者說話,請她來領取紙錢及衣物。傳統說法中,亡者魂魄在頭七會回來,道士指引要說的話,更多的是以生者的立場,做最後噓寒問暖的交代。

《禮儀的交織》一書中也提到,十七世紀中國的喪葬禮儀雖然以儒家家禮為基礎,不過佛道的不同作法,已常在各地區不同程度地融合出現。生者家屬的期盼及交代,在在體現在和亡者的話語、招魂儀式,以及入殮納棺的作法中。這部分更接近在儒家家禮的架構中,既表達生者對亡者的思念,也顯示那種承續,要有所承續,家族才有生命。而七天一輪的觀念,應是來自佛教,甚而可推到印度起源。完整的喪禮還要作到七七四十九天,不過現在臺灣已有相當多簡化的作法,而以頭七結合入殮及喪禮更是普遍。就像這次祖母的喪禮,在上述頭七儀式完成的第二天一早,便直接舉行告別式、出殯和火化。之後的七七四十九之誦經及祭拜,就簡單一些,禮儀公司甚至全套負責,讓在世家屬不用操心。而且,當今更多採行的火化及骨灰入塔,也讓傳統葬禮全然地轉型,更為簡約,亦即省卻大體葬禮的繁複,而僅餘火化及之後的安置。在鐘鳴旦書中,看到傳教士如何對中國喪葬兩者諸多儀節和排場的描述,而現今的形式中,因為「葬」的簡化,所以大部分傳統儀節就較多地呈現在「喪」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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