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生是人家的孩子[1]

 
 

 

吳珮瑛

台灣大學農業經濟學系教授

 

 
 

  

做為老師的我們,與學生的關係本來無就是一種不對秤的關係,因此,毫無疑問的,我們對學生,自然而然都要求他們必需做到我們所要求的每一件事情,特別是身為龍頭學校的我們,基本上都認定學校是一群龍頭老師帶引著一群龍頭學生所組成,因而,我們比較習慣看到龍頭學生該有的作為,我們比較難以接受,也相對很少去探究表現非龍頭之學生背後的可能原因。

在過去這一段時間,我發現龍頭學生的家庭、成長背景、學習動機其實是相當多元的,不僅難與我們自己的成長過程做對照,我們所面對的學生,其實是來自社經地位有著南轅北轍的差異,以致形塑了今天我們在自由的校園內所看到的各色學生的各式行為。也正好在過去這一段時間,曾經面對來自兩種極端家庭背景的學生,在學習上所面對的相同困境與問題,這些經驗告訴我,往後與學生互動我必需更設身處地的瞭解,每一個人或是每一個行為背後的可能原因。

其中的一位學生是來自沒有雙親的家庭,而另一位則是父母為高中及大學的教員,然而,這兩類學生一來到大學自由且開放的環境下,相同的是,他們頓時都失去可以以考試肯定自我存在的價值,在沒有短期即刻的升學做為努力的目標下,或者因應家庭社會期許的目標已達成後,生活一則失去重心,再則就開始掙扎於「我為什麼要唸這一些?」的質疑中,學生在心境或態度上無法自行消化的情況下,問題必然就因此而發生。

發現第一位學生的問題時,他已面臨即將退學的處境,做為上過他幾門課的老師,面對這種情況,我也猶豫我們是否都一定要再給學生機會,因此,我必需親自與學生面談,我也與撫養學生的親戚聯絡,瞭解他另一面的生活,幾次與學生面談幾乎讓人落淚的聊天中,我鼓起勇氣向學校寫了一封「為什麼我認為可以再給XXX一次機會的理由(我所認識的XXX)」,感謝當時的系主任及教務長接受我的說明,也願意再給學生一次機會,此後,我就在學生不反對的情況下(本系除新生外,導師是學生自己選),指定這一位學生當我的導生,以能持續追蹤學生的學習狀況。該位學生在休學一學期後,再回來上課,已經能夠很自在的找我聊天,不再自絕於人群中,所修的課程也絕大部分過關,表現與過去大不相同。站在教育的立場,我慶幸當初寫了那一封信。

而第二位學生可以算是來自父母均為高社經地位的另一類極端家庭背景,屬於明星高中課業優秀的學生,由學生大一開始持續觀察到現在大三的階段,讓家裡發現學生有問題,都是在課業表現異常時,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持續與學生父母聯繫,近來也因學生發生了偏差的行為,校方理解學生有該偏差行為的可能原因,而不與追究處罰,進而,與宿舍教官密切的信件與電話往返聯繫下,也與學生在台北的親戚交換意見過後,我發現學生課業的不良表現都是果,因此,要找出造成此一結果的原因,是需要花費相當的時間與精力。尤其是當我們發現問題的癥結可能是源自於學生父母對學生的態度,日積月累而在上大學之後方一次爆開,這讓我在處理這些問題上又多了一些可能的障礙,即便可以得自學生家長的真實訊息有限,然而,我所面對的是學生,我還是會繼續追蹤奮鬥下去。

這一位學生的課業表現,不同科目起伏差異很大,與學生的聊天得知,學生個人並不排斥目前所念科系,但是個人的興趣卻是極端的表現在另一方面,他也一直在個人理想與務實生活之間徘徊,想必也很惶恐。這一位學生因個性極端內向,於是口語表達並不順暢,故要引出他心中對於任何事物的看法要有相當的耐心,與他約時間請他過來,只要他踏入我辦公室的那一剎那開始,就能讓我興奮,我告訴自己不要變成嘮叨婆,而是讓學生願意與我分享他心中的想法,特別是對這種個性如此內向的學生,我的觀察就要更敏銳一些。

日前我與學生約定,就他已經歷過了一半以上的大學生活,他面對過一些問題,他也解決了不少問題,請他將這些記錄下來,寫一篇他面對挑戰的經驗。學生也一如約定,寄來他所寫的「挑戰的構成」一文,我嘗試由其中得知他的真正困擾,我也回應給學生我的看法,這樣的過程還在持續進行中。在此一過程中也發現學生漸漸不再如此畏縮,他嘴角一絲絲的笑容,都可能是心中癥結逐日化解的徵兆。

就過去的這一段時間,花了比較多的時間與這兩位學生共同面對也嘗試解決一些問題,基本上,這些都是課業有比較離譜的表現時,才能能讓我們發掘這些問題,我相信還有更多學生的問題,並不必然反應在不佳的課業表現上,因此,做為導師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辦公室的門永遠為學生開著,我無法預知更無法和學生預約他的問題何時會發生,因此,只要學生敲門進來,我認為我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其實在學生心目中,教授們是一群難以親近的人,因此,當學生敢敲門進來時,他勢必已經突破心中對教授們的那一種畏懼感,我必然不能在學生自認突破障礙之際,再潑他一盆冷水。

我不是心理輔導專業人員,唯一能做的就是花時間去瞭解為什麼,並且讓學生可以信任我。當然這過程中,做為第一線與學生有直接互動的我們,更需要系、院、校方等相關人員與單位的支援、協助與理解,讓做為導師的我們才不會求救無門,並能感受到每一個環節中的所有成員,共同實踐了教育的真正本質。又在這一個過程中,我也深深體認到,如果易子而教的理論是成立的,帶有慈母成份的嚴師角色通常是被學生們所期待的。

事實上,很多時候,我未必可以解決學生實質上的問題,其實學生如有這一題不會、那一個理論不懂、觀念不清等專業上的問題,相對是比較容易解決的。然而,更多的時候學生未必有實質需要解決的問題,只是覺得諸事不順、心頭繁雜、世界何以不是依他的意思行進,我可以扮演就是傾聽的垃圾桶,同時更重要的是,讓學生知道教授們是人不是神,他們有的困擾,我們也會有,讓他不會覺得自己很倒楣或是很無助。因此,與其說是做導師的協助學生,倒不如說是學生帶領我去認識更多來自不同背景與想法的學生所組成的真實世界中的百態人生。

 

[1] 刊於2007『台大心.導師情』,28-29頁。台灣大學學務處生活輔導組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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