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流域，文曲星殞
當歐內提「一切都不在乎」
〈就在今夜，拉美文學的銀河流域，又有一顆文曲星在流亡路上殞落：歐內提在《短暫的一生》中，《讓風說話》，《一切都不在乎了》。〉
當代烏拉圭首屈一指的作家璜•卡洛斯•歐堤內﹝Juan
Carlos Onetti﹞五月三十日下午於馬德里一家外科醫院病逝，享年八十五歲。歐內提晚年飽受肝病之苦，不得不長期住院治療，無內仍回天乏術，撒手人寰。依其生前意願，隔日遺體隨即火化，家屬婉拒烏拉圭政府將骨灰帶回烏拉圭的建議，也不舉行公祭儀式，只有兒、媳、孫女，三位好友及兩朵玫瑰﹝一黃一紅﹞護送，歐內提在馬德里雅慕黛娜聖母﹝La
Almudena﹞公墓長眠。
歐內提一九零九年生於烏拉圭首都孟都，中學輟學，曾做過門房守衛、服務生、體育館售票員及記者等工作，弱冠之年遷居布宜諾斯艾利斯，但時常在兩大都城間穿梭往來。一九四一年至一九五五年間在阿根廷擔任《看與讀》雜誌編輯，及拉丁美洲最具權威的《前進周刊》《La
Marcha》，從撰述委員晉升到社長。《前進周刊》編輯方向由保守趨激進，卻走向停刊命運。一九五七年回到孟都擔任市立圖書館主任。一九七三年烏拉圭開始軍事獨裁﹝至一九八五年止﹞，在一次文學獎評審中，一篇嚴斥政府的文學得獎，歐堤內因是評審委員遭政府監禁六個月。這項「政治迫害」是歐堤內走向「流亡之路」的導火線，一九七四年移居西班牙馬德里，在那兒繼續文學創作至西歸，臨終前家屬表示歐堤內尚有一部未完成的遺作。
對於歐堤內的死，作家文友咸認是整個西語文學之喪，是「銀河流域」﹝Río
de la Plata：由Paraná﹝巴拉那﹞及Uruguay﹝烏拉圭﹞兩河流域之河灘，主要為烏拉圭及阿根廷﹞又一顆文曲星殞落。拉丁美洲文學六零年代「爆炸時期」的光芒應追溯到轉型成功的四零年代。四零─五零年代正是印地安及區域色彩濃厚的文學創作走向魔幻寫實的轉型嘗試期，而這一時期「銀河流域」的作家包括：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薩巴多﹝Ernesto Sábado 1911-﹞、歐提內及阿斯圖里雅斯﹝Miguel
Angel Asturias 1899-1974﹞、卡彭迪爾﹝Alejo Carpentier 1904-1980﹞.........等人。
歐堤內十分推崇福克納，寫作風格，亦受其影響，他曾表示：「在我閱讀過福克納的作品後，深覺自己沒有必要再寫作了........。」然他仍不斷地創作，也在拉美文學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歐堤內的短篇小說，也是處女作《井》《El
pozo》於一九三九年出版，略薩﹝Mario
Vargas Llosa 1936-﹞喻為是拉美「創造性小說」的濫觴。小說從頭至尾只是男主角李納瑟羅﹝Linacero﹞一個人的自述：向一個他所愛的人或是任何一個朋友敘述他的經歷，但他並未達到「溝通」的目的。從《井》開始便突顯了歐堤內創作的主題：孤寂、苦惱與隔離──存在主義的思維。
《就在今夜》《Para
esta noche, 1943》是歐堤內作品中最富政治意味的小說，連故事背景都頗受爭議：一說是影射西班牙內戰；一說是，指阿根廷貝隆將軍主政時的革命運動。歐索里歐﹝Osorio﹞是反動革命分子，莫拉桑﹝Morasán﹞是警務人員，負責逮捕歐索里歐的任務，而歐索里歐的逃亡行動卻是在一場夢境中展開。小說技巧已經浮印魔幻寫實的色彩，而主題如歐內堤自序中所言「這部小說只是為了讓讀者去體驗別人的痛苦或是英雄事蹟」。
《短暫的一生》《La
vida breve, 1950》、《造船廠》《Elastillero, 1961》及《Juntecadáveres》﹝1964﹞﹝原意為《與屍為伍》，為《造船廠》中男主角拉森﹝Larsen﹞之綽號﹞則是歐堤內創作中環繞在【聖瑪麗亞﹝Santa
María﹞城市系列】的小說，一如墨西哥小說家魯佛﹝Juan
Tulfo,
1918-1986﹞所塑造的「可馬拉」﹝Comala﹞城，馬奎斯所刻劃的「馬康多」﹝Marcondo﹞，影射故土家園頹圮頹廢的景象，也闡述人類生存的危機；無法掌握命運的挫折感。
《造船廠》是歐堤內最首矚目的小說，男主角拉森綽號「Juntacadáveres」在《Juntacadáveres》小說中經歷一番挫敗，五年之後回到「亞斯迪也羅」﹝Astillero﹞港口的造船廠﹝Astillero為造船廠，也是造船廠所在港口之名﹞，仍然一事無成，誘拐造船廠主人智能不足的女兒，且對已懷有身孕的員工之妻屢獻殷勤，再和另一女傭諸多不正常關係之後，遠走他鄉，肺疾致死。拉森最後仍是失敗，蕭條的造船廠亦未復甦。
歐堤內移居西班牙後，西班牙讀者對其作品熱烈的反應促使他更加多產，而文學獎接二連三加冕更是名場利藪。《造船廠》獲一九七六年拉美詩會文學獎；《讓風說話》《Dejemos
hablar al viento, 1979》獲一九八零年西班牙文學評論獎，同年更獲西語文學最高榮譽的「賽凡提斯文學獎」，推崇他所有的作品，之後烏拉圭總統桑基內第﹝Julio
María Sanguinetti﹞於一九八五年又親頒烏拉圭國家文學獎，讚譽歐內堤為烏拉圭最傑出作家。﹝事實上艾南德茲﹝Felisberto
Hernández 1902-1963﹞與歐內堤並駕齊驅，可惜際遇不若歐內堤。﹞
歐內堤生前最後一部出版的作品是《當前一切都不在乎》《Cuando
ya no importe, 1993》，「錯誤莫過於讓外面的世界干擾自己的生活空間。」這是歐內堤最後十年光陰寧願與床為伴的原因。如今「一切都不在乎」，而外面的世界再也無法干擾他了。
1994年6月9日
張淑英﹝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