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亞洲週刊 2004111日,頁46《露露》(Las edades de Lulú)書評 )   

 

    西班牙後佛朗哥時期的文學掙開四十年保守嵌制的體制,「情色文學」、「偵探小說」和「歷史小說」並置發展成為文學創作的潮流。但是「情色」之門約莫延展十五年始逐漸張開大門。由女作家杜斯格茲(Esther Tusquets)家族創立的「杜斯格茲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專為情色題材成立一個「垂直微笑小說獎」,特聘名導演賈西亞•佩朗加主導(此獎頗有諷喻意味,因為微笑的嘴形是一條微翹的地平線,垂直的微笑必須將嘴形九十度轉彎,變成「歪笑戲謔狀」)。獎項鼓勵書寫情欲、開發情色題材。杜斯格茲出版社的「情色招牌」更因出版非參賽作品,知名秘魯小說家尤薩(Mario Vargas Llosa)的《繼母的禮讚》(Elogio de la madrastra)的加持,讓「垂直微笑小說獎」炙手可熱。(《繼母》該作爾後被尤薩視為「形象殺手」,讓他喪失九O年總統寶座敗給藤森總統的關鍵作品之一)。此外,二十四年來情色諸作,就屬一九八九年葛蘭黛絲(Almudena Grandes)的「處女作」《露露》(Las edades de Lulú)最為引領風騷。

        《露露》原名是《露露年華》,敘述露露這個女孩從孩提童稚時代的記憶、少女的憧憬、與愛人結婚、又分分合合的情欲人生與經歷。十五歲至三十歲這段荳蔻年華中對愛、性、慾的好奇與嚮往而至「走火入魔」的境地。缺乏愛的童年讓長大成人的露露在性的釋放得到慰藉;童稚的性遊戲讓她躍躍欲試,企圖再嘗新滋味。情竇初開時愛慕哥哥熟識的友人巴布羅,這位嫻熟各種性愛技巧與情趣的情場高手,將她引領至想入非非的性世界,一連串的激情與滿足,甚至幾近荒謬的行為,玩到極點而頓時變得索然無味的茫然﹐卻使露露欲罷不能,混雜在午夜牛郎俱樂部中麻醉自己,而無法自拔。

小說雖有意藉愛情耙梳,作為露露情欲解放的藉口,但字裡行間,作者著力在「性」的力道甚強,彰顯主角人物對性遊戲的渴望、對性器官的好奇、對「因愛而性」之外的情色/色情世界充滿探索的慾望。此外,「性愛」姿勢的描寫、性對象的「飢不擇食」、S/M虐待與受虐的刻畫、甚至獸性原型重現。墨西哥詩人帕斯曾在一篇論述中探討「人類做愛與野獸無異」的「本性」。葛蘭黛絲彷彿試圖把這個原始本性透過露露、巴布羅、馬塞洛、愛麗、寄宿學校女校長、和其他人妖與性伴侶毫無倫常、撇開羞恥的縱欲與狂妄呈現出來。以「性」之名探索身體私處「黑洞」的奧秘與虛無,挖掘深邃的性隧道的驚奇與征服感。

葛蘭黛絲的《露露》九O年隨即拍成電影搬上大銀幕,遍尋西班牙女星,無人敢擔綱,最後有請「當眾裸露的國會議員」的母國--義大利女星出線。為什麼葛蘭黛絲這部作品會風行?大家敢做不敢說的時候,她大膽露骨的說出來,寫出來。大家只說不做的時候她搶先(鮮/腥)做。連被視為西班牙勇於表現情色慾望題材的名導演阿莫多瓦也到九O年代表現手法才更大膽。她將同性戀、雙性戀、三P的猥褻遊戲極盡細目鮮活顯現。只是時代不同?只因「文學之名」的庇護?《露露》對許多人而言是「色情」,而非「情色」因為看到色的情節,讀不出情的色調。不過,葛蘭黛絲樂當一個色情小說家,因為比一個役於權力的狗腿子強上幾倍。

        葛蘭黛絲在露骨時而淫穢的文字闡述間,刻意指涉聖若望十字和大德蘭修女(十七世紀神秘學最盛行的時代,宗教靈修與禁欲主義最嚴苛的時代),無非是一種打破宗教桎梏的挑戰。聖若望十字和大德蘭修女的對話中,提到與神心靈契合的簡單譬喻猶如夫妻「對話」。對話間的意涵「靈/性」已無法區隔。

        一場以情色映照馬德里都會生活的寫真,反映現代都會人性/人心萬花筒,露露玩完之後,我們要問:「敢為(縱欲)便是情欲自主」嗎?露露的欲求與追尋許多時候是「被壓迫、被玩弄、被操縱」。讀者看到她的情欲,但未必看到她「自主」。「愛情與性慾不可能以兩個完全不相干的獨立狀態並存著」(頁258這句話應該是這部作品的警語,如此情色文學標榜的「情欲自主」的真諦方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