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文學周之４塞拉遊記

　

　

塞拉文學周　之４　塞拉遊記

聯合副刊 / 製作

最美的城市　　　　　　（節譯自《初遊安達魯西亞》）張淑英譯

天主的國度沒有爭辯的餘地，只有獎賞或懲罰。塞維亞也不容推斷論據：她展示、她獻身、她躲藏、她關閉在自己神秘的貝殼中，無人能強將她拉出‧‧‧‧

《初遊安達魯西亞》(Primer Viaje Andaluz)遊歷的範圍是接續《從米紐河至畢達索哈河》，由北往南寫到安達魯西亞最南端。「初遊安達魯西亞」共分七篇二十四章，是塞拉第五部遊記作品。<最美的城市>節自第二十章。西班牙有句諺語「未訪塞維亞者，不知什麼叫美」，塞拉這篇<最美的城市>細訴塞維亞古色古香蘊涵歷史與文化的建築與諺語相互輝映。　　　　　　　　（譯者識）

塞維亞是顆繁複的星辰。錯綜複雜的街角巷道，上上下下的台階，已察覺不出究竟是爬台階較費勁呢？抑或下階梯較輕鬆。在往塞維亞的路上，流浪漢的喉頭彷彿打了個結，被所有關於塞維亞金碧輝煌的描述，美麗的概念與常識所圍困。塞維亞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女，與眾不同的儀容、高貴的輪廓、奇特又古典的線條、溫柔又謹慎的禮節，她的千姿百態，在文學上卻被弄巧成拙，連乏味空洞的詩句也想濫竽充數，反而弄髒了她一張皎好的面容。

塞維亞一如天空的繁星，璀璨耀眼、光芒四射。是一種發自本身內在的光芒。貝德羅‧薩里納斯（一八九五 ─ 一九五一）便感受到這道不可言喻的神奇光芒。

啊！塞維亞，塞維亞

不善戰的武士，告訴我

為何每個午後

自妳的鐘樓

花磚般的光澤

將我萬箭穿心

塞維亞，已被賦予各種高貴的形容詞，被各種旋律歌頌過。流浪漢心惴那些辭彙，最好讓風帶走，飣餖的辭彙如果不經意地濫用，不知所稱頌為何物便失去文字的意義了。流浪漢也踟躕，不知該如何讚美塞維亞才是穠纖合度。例如：光鮮亮麗，快樂活潑，窈窕淑女，奇葩異卉，嫵媚撩人，或是儼然狂狷，這些其實都挺貼切，都能凸顯塞維亞的美。

流浪漢心目中的塞維亞是神秘的謎，這謎可以是簡而易解的答案也可能永遠無解。塞維亞不是合乎邏輯的城市，而事實上她也不需要邏輯。流浪漢覺得羅貝‧貝加（一五六二 ─ 一六三五）的描述沒有洞察到塞維亞的真實：

在這座偉大的城市裡

一切都臻於完美無缺

不！完美不是塞維亞的特質。完美是見仁見智的，塞維亞，應該說她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這項美德具有完美的另一種價值觀。對那些不知怎麼去愛她的人，也許甚至可以說塞維亞是可恨的。想要瞭解塞維亞不是件大工程，也不太需要神智清醒，但想要詮釋她，可就需要大智慧了。

不！塞維亞是座不需要爭辯的城市：就像宗教信仰一樣，可信她（祂）也可不信她（祂）。塞維亞就像天主一樣，是超乎人類想像可及的。天主國度沒有爭辯的餘地，只有獎賞或懲罰。塞維亞也不容推斷論據：她展示、她獻身、她躲藏、她關閉在自己神秘的貝殼中，無人能強將她拉出。

塞凡提斯，應比羅貝‧貝加較確切且中肯。他說塞維亞偉大之處在於她不捨卑微，故成其宏偉；而且又察覺不到她的「偉大之處」：偉大的人物（權貴人士）或是「偉大」的錯誤（彌天大錯），塞維亞巧奪天工將它們變得細緻可人。塞維亞是座萬物兼併的大熔爐。聖者費南多（一二０一 ─ 一二五二）的墓碑分別刻有四種語言：拉丁文、西班牙文、阿拉伯文和希伯來文，這位一生對塞維亞貢獻良多的人，可從人們所賦予給他的懷念一目了然、無庸贅言，四種語言的融合更具塞維亞豐沛的文化內涵。

流浪漢從北邊進入塞維亞，就像瓜達幾維河流域的走向一樣。流浪漢從「流血醫院」，又叫「五處傷痕醫院」進入塞維亞市界，白色大理石建材的醫院和兩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名稱。城垣邊，孩童嬉戲，大肆喧嘩，老年人則悠哉遊悠，口叼香菸吞雲吐霧，怡然自得。賣零食的攤販倚坐在陽光樹蔭之間，哼唱著安達魯西亞民謠，還邊叫賣他的零食：甘草片，清涼潤喉的荸薺和泡泡糖。

綿延的城牆，羅馬時代的石材建築和阿拉伯式建築的磚塊，在百年翠綠的常春藤覆蓋下，棲睡在善男信女的美夢中。從瑪嘉蕾娜門到柯多華門這片城牆有七座塔，往昔曾經風光得意，隨著歲月磨蝕，爾今頹齡蕭然。

瑪嘉蕾娜門後原是新建的聖希爾教堂，卻被一九三六年內戰蹂躪得變了樣。瑪嘉蕾娜是「希望聖母」，是人民虔誠信奉的聖母。她的神龕就在聖希爾教堂內，每年復活節聖週活動瑪嘉蕾娜聖母像就從神龕中抬出，柔和慈愛的淚水滴在臉龐，穿著鑲嵌珠寶亮麗的華服，讓人們並肩扛著一步一履沿街遊行。軍樂隊在前引領，跟著身著白色長袍、頭戴尖頂蒙面高帽子的善男信女。有人說，瑪嘉蕾娜是位阿拉伯公主的名字，也有人說從Macarius這個字衍生而來，是附近羅馬時代一個莊園主人的名字。

塞維亞是座饒富神秘歷史的都城，是個蘊涵渾厚音域的城市，是個活躍、悸動又現代的都會。流浪漢方才進入塞維亞城，深覺是用一種愉悅的疲憊的心情享受塞維亞，也是他一直想親身體驗的感受。這愉悅的疲憊來自塞維亞蔚藍和雪白的色彩；源自廚房手藝的菜根香；馬匹馳騁的動美和庭園盆栽的芬芳；刻意製造的喧嘩聲和繁複奇異的絲竹樂聲；發自那粗糙卻古典的第一次接觸，說她是一個開放且活絡的農業社會；這捨不得的疲憊，也來自對她的麵包、醇酒和橄欖的喜愛；這些是增長學識的營養食品，麵包供給骨骼肌肉養分；醇酒鼓舞心臟的脈動，橄欖可以照亮心靈的小燈，讓人廢寢忘食，不斷地耕耘創造出嘔心瀝血之作。

流浪漢邊逛塞維亞邊思考。原先心惴希拉達鐘樓和亞卡薩城堡是肅穆莊嚴的；聖十字區則是神秘色彩濃厚之區；希耶貝斯街（蛇街）應該是最有生氣的街道；而瑪嘉蕾娜寧靜地沈睡在市區最沸騰最喧嘩的角落。爾後流浪漢踏遍了塞維亞大街小巷，對她有更深層的認識與瞭解後，發現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和刻板的印象是錯誤的，因為肅穆莊嚴也神采奕奕，神秘之中有活潑詼諧的一面，而且象徵神秘的建築肆無忌憚地和悸動的肅穆水乳交融、沈醉愛河中。

杜維納之家，座落在杜納納街上，也就是亞爾巴公爵的官邸，內斂且滿懷悲情的詩人安東尼歐‧馬恰多(1875-1939)在這兒出生。

這道塞維亞的光芒 ....... 就是我誕生

的主宮，伴著潺潺泉水聲

我的父親，在他書房。高額

短鬚、垂鬍─

我的父親，年輕力壯的父親。讀書、寫作、瀏覽

書籍、沈思冥想、起身

走到花園口。踱步徘徊

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引吭高歌。

這位沈思、寫作，偶爾哼哼唱唱的人就是安東尼歐‧馬恰多‧亞巴雷茲，加利西亞首府聖地牙哥人，擁有法律學碩士、文哲博士學位，且是知名民俗專家，受聘亞爾巴公爵，處理官邸各項事宜。

塞維亞的鬥牛場 ..... 「馬耶斯特朗沙」(La Masestranza，原有兵工廠、騎馬俱樂部之意)，也許是西班牙最美也最引人遐思的鬥牛場。過去在那兒，如今依然屹立在那兒，在阿雷那街及雷索拉那街口，還留有伯布羅修院傾圯的瓦礫遺跡。關於鬥牛場最早的資料記載是一七○七年，彼時白維克公爵領軍為菲利浦五世贏得亞曼薩之役，凱旋歸來在這兒歡騰慶祝。當然馬耶斯特朗沙鬥牛場今日富麗堂皇的風貌是幾曾坍塌、破壞、改革整修的結果。今天的模樣大抵從一七六一年沿革至今，是聖馬丁建築師所設計。十九也紀時又將梯形看臺改成磚石建材。

流浪漢沿著哥倫布大道欣賞瓜達幾維河的風光。塞維亞是個活動頻仍，運輸往來繁忙的港口，形形色色旗幟，遠從地平線另一端航向而來的船隻在這兒交會卸貨，也在這兒運走橄欖油。在這兒另有船艇可運貨到波那薩及奇比歐納兩地。

走過伊莉沙白二世女王橋，但尚未抵達聖特摩橋，就是金塔建築物。金塔是瓜達幾維河畔塞維亞港口的沈默哨兵，永遠屈居在希拉達鐘樓身影之下。希拉達是有聲的崗哨，不管你在那兒，都可以看到她。

走到加彭街（煤炭街），流浪漢走近銀塔，這裡便是聖費南多接受大食帝國投降繳出市鑰的地方。

希拉達鐘樓，對某些人而言，是伊斯蘭教清真寺的尖塔，對另一些人而言，則是天文台的功能。今日則是塞維亞大教堂的鐘樓。哇！天哪！還是詩人最愛歌頌最喜狎翫的建築。希拉達鐘樓分兩個時段完成：底下到大鐘的部分是阿拉伯大師阿里‧哥馬利的作品；大鐘到冠頂則是天主教國度艾爾南‧路易茲建築師的傑作。

「希拉達」，西班牙文原意及官方說法是指塔頂的風向標且有動物或是人物雕像。「希拉達」是塞維亞最高的塔，「風向標」在塔頂是一個「Fe」的雕塑，即象徵信仰的意義。約有四公尺半高，一一五○公斤，純銅製造，於一五六八年完成。風吹動時，人像右手所持象徵天主教的御旗，這個標幟會隨風飄動旋轉。

希拉達真是美輪美奐，高貴優雅且充滿智慧。流浪漢一點也不訝異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詩人愛她。羅貝‧貝加如此歌頌：

塞維亞的希拉達，名聞遐邇

她是國徽，是聖杯，是榮耀

希梅聶茲(Juan Ramón Jiménez, 1881-1958)，善烹調詩句的詩人，一見希拉達，雋永的詩句，智慧的結晶自然流露。

希拉達，妳的美貌

呈現我眼前，希拉達──和她一樣

快樂、纖細、金髮碧眼──

自我黑色眼眸望去──和她一樣

激情盪漾

不可言喻的希拉達

優雅聰慧，自由的嫩芽。

流浪漢站在希拉達塔下，自覺渺小得有如廣漠草原中一株小草。如果能夠爬到希拉達風向標頂，高處乘風的沁涼或許可以掃蕩卑微的傷感。

塞維亞的大教堂是天才傑作，是刻意營造不勻稱的建築。流浪漢可不是胡言亂語。舉凡偉大的工程通常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精心創作──感謝天主的旨意。那些決定蓋塞維亞大教堂的神職人員時常夢到在後代晚輩的眼中被當成瘋子看待！

阿佐林(Azorín, 1873-1967)覺得塞維亞大教堂就是整個世界。而喬治‧巴羅(George Borrow, 1803-1881)在塞維亞大教堂身旁，反覺巴黎的聖母院微不足道了。

塞維亞大教堂，就面積而言是世界第三大教堂，偌大的建築面和諧平衡，而細節處又都有它特殊的涵義。大教堂從一四○二年開始興建，一直蓋了一一七年，這是依照哥德式建築的年代順序而定。而整個建築工程，無庸置疑是集眾多天才與藝術家心血的結晶。

流浪漢和格拉希達小姐相約黃昏後見面，因為還有時間，走到河邊看淙淙流水順流不息，再回想一些塞維亞的特質：

.......

最美的城市

歐洲的望日鄉

這是羅貝‧貝加最恰確的詮釋。

流浪漢告別塞維亞卻對她的天井建築隻字未提。流浪漢竟把天井風光擺到一邊去了。這些天井裡有潺潺流水歌唱，棕櫚隨風婆娑起舞，滿庭茉莉飄香，掐指即破的柔嬈石竹，宛若明燈的秋海棠花，還有在籠內也覺自由自在的小鳥，不時唱出悅耳的歌聲。

　　

塞維亞的天井庭園是不可數不可說。「數」意謂兩件事：報數和敘述。流浪漢覺得塞維亞的天井多到數不清也訴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