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文學周 之3 <塞拉遊記>

聯合副刊 / 製作

張淑英譯

 

從米紐河至畢達索哈河

 

《從米紐河至畢達索哈河》(Del Minó a Bidasoa)涵蓋範圍為整西牙:溫和潮溼多雨的西班牙,面臨坎達布里亞海岸的西班牙,蓊鬱沁涼的西班牙 ..... 。米紐河是西北角加利西亞自治區(塞拉故鄉)最大河川,畢達索哈河則流經巴斯克區(País Vasco)及納瓦拉省(Navarra)緊挨庇里牛斯山與法國為界。米紐河至畢達索哈河是塞拉第三部遊記作品,一九五二年出版,共分二十篇五十九章。譯文選自第五篇十五、十六兩章。

 

〈誰懂寫作〉是西班詩人雷蒙•甘布亞摩(Ramón de Campoamor 1817-1901)一首〈勸世詩〉篇名。甘布亞摩自創詩格,命名為「幽默詩」(Humorada)、「勸世詩」(Dolora)及「小品詩」(Pequeño poema),標榜白話,甚至是口語方式寫詩,詩句時而嵌入勸世警言或是詼諧對話。甘布亞摩詩作後人大都予以負面評論,尤以現代主義詩人為最。塞拉此篇遊記略帶嘲諷傳達文學偏見(文人相輕)的現象。塞拉對十九世紀詩人的論調最難以茍同,他多次提及「凡事絕非取決於你用什麼顏色的玻璃去看它」,長久以來塞拉一直在與前人的理念拔河奮戰。

(譯者識)



 

誰懂寫作

 

納必亞廣場上,雷蒙•甘布亞摩先生以雕刻家慣常雕塑模式,雙腿張開,正襟危坐,略帶點好奇的眼神凝視著人們在他周遭布置的小花園。

 

「誰懂寫作!」

 

雷蒙•甘布亞摩先生,原本想進耶穌會當神職人員,也想過當醫生,想成為哲學家,最終變成詩人、市議員和政府官員。他有張好好先生的面孔,不過也許有點沈默寡言。

 

在他雕像陰影下玩著官兵捉強盜的小孩,都沒抬頭瞧他一眼。

 

「誰懂寫作!」

 

那群嬉戲的小孩年紀都很小,可能都還沒到到上學的年紀,更別提寫作了。倒是挺快樂地玩耍,逼真地演出激烈的官兵強盜追擊戰。

 

「誰懂寫作!」

 

流浪漢看四下沒人理會雷蒙•甘布亞摩先生,便趨前和他寒暄一番。

 

「誰懂寫作!」

 

「夠了!甘布亞摩先生,我們談點別的吧!」

 

甘布亞摩先生頭略微傾斜。

 

「是啊!孩子!還是聊點別的話題比較好!」

 

流浪漢坐在甘布亞摩先生旁邊,捲了根紙菸,便點火抽了起來。

 

甘布亞摩先生親切的眼神凝視著他。

 

「你知道什麼叫『幽默詩』嗎?」

 

「這 ......

 

「不必多想,你不用絞盡腦汁費心思索,我已經定義好了,幽默詩就是意有所指,謔而不虐的詩格。」

 

「啊!」

 

「那什麼又是『勸世詩』呢?」

 

「嗯 ........?」

 

「算了!『勸世詩』就是幽默詩的變格。」

 

「哦!」

 

「你看不是很簡單嗎?這下子你總該知道什麼是小品詩了吧?」

 

「耶 .....?」

 

「別瞎猜了!小品詩就是勸世詩的延伸嘛!」

 

「喔!..........

 

流浪漢經過這番文學洗禮,心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最好趕緊告別甘布亞摩先生。

 

「好了!甘布亞摩先生,祝您平安,萬事如意,常保這份機智幽默,我要到村裡頭兜一圈。」

 

「再見,孩子!也祝你事事順遂。記住凡事取決於你用什麼顏色的玻璃去看它。」

 

「是的!我會謹記在心,先生。」

 

流浪漢轉身背對著甘布亞摩先生離去,彷彿聽到一聲微弱模糊的嘆息聲:

 

「誰懂寫作!」

 

流浪漢回過頭來,依稀自甘布亞摩先生疲憊的眼神中看到淚珠。

 

「唉喲!甘布亞摩先生,您別這樣子嘛!」

 

「不是啦!孩子!是歲月........

 

「喔!」

 

「還有煩憂...........

 

「孩子,你曉不曉得現在在納必亞有三位超現實主義詩人?看我們走到什麼地方了?你曉不曉得這事?」

 

「不知道耶!先生我一無所知。」

 

「沒錯!孩子,三個!真是可怕!不知道會走火入魔到什麼地步,才會罷休!」

 

「喔!喔!」

 

「竟然如此!孩子啊!竟然演變成這樣!可憐的西班牙!」

 

流浪漢竭盡所能想安慰甘布亞摩先生,和言悅色極力安撫他,不知不覺天色已晚,雙雙對對的戀人在黃昏夜幕間你儂我儂地說著悄悄話。甘布亞摩先生,先是痛苦地微笑,不多時便漸入夢鄉了。儼然像一隻蒼老的小鳥兒。

 

甘布亞摩先生,雙唇微微顫動,彷彿要說些什麼。流浪漢跨上台階以便聽清楚些。他輕聲嘆息,柔弱地像根細線。

 

「誰懂寫作!」

 

甘布亞摩先生像司事知識的天使一般沈思冥想。

 

流浪漢讓他安穩地睡,等他熟睡時,便逕往村子裡去找家小吃店填飽肚子去了。


 


塞布雷羅山,納必亞河發源地

 

那兒的居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熱愛他們的土地,在綠油油的山坡地畜牧,砍伐森林,在那兒持家、在那兒生、在那兒死,和混沌之初人類的生活輪迴一樣。在盧哥省古老的土地上,在蒼老的塞布雷羅山中,愛唱歌的納必亞河在那兒出生,在納必亞•蘇瓦那村及布斯多山脈一帶成長茁壯。布斯多山脈緜延分布在阿巴納達岩石山及聖羅格區。納必亞河下游灌溉整個納必亞村,然後猛地一口吞噬野性的波雷亞河,在巴拉冬岩長趨直下,湍急瀑布奔流,一瀉千里。

 

流浪漢在河岸踟躕,之後自船右舷靠岸,右邊一眼望去即是村落。眼前見到一艘登記加西亞村命名「可特加達四號」的小貨船,是朋友的表兄弟的姐夫(反正有親戚關係)馬梅•多希薩擁有。馬梅•多希薩擅吹長笛,而且對腳鐐的拆散組合挺有一手的,他熱情地招待流浪漢,還直告訴他別在陸地上睡覺,要睡最好睡到甲板上。

 

「這兒天候潮溼多變,容易生病發高燒。你最好到岬角那邊,在那兒愛睡多久就睡多久,睡到天主醒來都沒人管你。」

 

「好!先生」

 

馬梅•多希薩因為是老闆,所以都用「你」直呼每個人。流浪漢嘛!因為只在部隊裡當過班長而已,對每個人都敬稱「您」。

 

流浪漢把陸地潮溼諸事拋諸腦後,在岬角頂兩腳一攤,睡起大覺來,直到船桅老闆把他喚起來。

 

「耶!老兄,起來,幫個忙嘛!看你一副大少爺的模樣哦!」

 

「我這就起來,我這就起來!」

 

流浪漢心想睡在船上真是鬼主意嘛!整個上午就在那兒忙著搬運一堆像極了凶神惡煞,既笨重又油膩的貨物。

 

中午十二點,馬梅•多希薩沒再大聲吆喝,暫停他發號施令、指揮別人的習慣。

 

「吃飯囉!這裡吃飯不要錢,就像吃喜酒一樣!」

 

流浪漢可能是流汗過多,飢腸轆轆,隨即狼吞虎嚥,盡掃盤中餐。飽食一頓後,為不再讓人抓公差,馬上向馬梅•多希薩告辭。

 

「嗯!我要告辭了!」

 

馬梅•多希薩不覺有異。

 

「好吧!後會有期。」

 

納比亞村街景清爽怡人,管理得十分完善,廉價首飾店琳瑯滿目,酒肆林立,裡頭可以飲酒作樂彈吉他哼哼唱唱,還可以呼朋引伴玩骨牌遊戲。街頭巷尾也可以看到穿著整潔制服的保母推著高級豪華的嬰兒車,小寶貝個個也都穿戴得整整齊齊。

 

一個販賣紙風車的小販,推著隨風輕曳的紙風車,萬紫千紅,藍的、黃的、綠的,七彩顏色,應有盡有,漸漸地走近流浪漢。

 

「您不記得我了?」

 

流浪漢覺得這人有點面熟,但硬是想不起來是誰,也記得在那兒見過。這種事經常會發生。

 

「嗯!想不起來了!事情是 .......

 

風車小販一副友善的表情看著流浪漢,極力想喚起他的記憶。

 

「啊!老兄!您曾經在迪也達一帶遊歷,不是嗎?大約是兩年前吧!?」

 

「是啊 ........

 

「那就對了!我在阿德拉達認識您的,您還記得吧?方才我一看見您,立刻想到應該是您沒錯。」

 

「喔!喔! ............

 

「對啦!沒錯!我記憶力不錯,認人很少出錯,只要讓我看過一眼永遠記在腦子裡,擦都擦不掉。」

 

流浪漢還沒把兩年前的時光排列組合,理出頭緒來。

 

「是啊!是啊!..........

 

風車小販再加把勁試圖幫他喚起一點記憶。

 

「我那時跟著一個木偶戲團,我們打多雷多省來 .........

 

流浪漢,霎時,腦海突然閃出一道光芒,照亮記憶中的空白。

 

「啊!對啦!!您是都彭,表演走鋼絲那位先生。」

 

風車小販露出無奈的神情。

 

「當年,當年是。」

 

「當年?」

 

「是啊!兄弟。在雷瓦洛我跌斷了脊椎,打那時起,我便沒再走鋼絲了。」

 

「唉喲!」

 

「是啊!幸好我還有一點雕蟲小技,今天可以靠它為生。」

 

「生活還過得去嗎?」

 

「唉!沒啥可怨天尤人的了!轉行轉業,入境隨俗,鳥獸蟲魚或是達官貴人都犯不著你的。」

 

流浪漢身邊還有點零錢,便請都彭喝甏酒。兩人越聊越盡興,便提議相偕結伴走段路。這段路遠比原先想像得還要長,這已不是都彭或流浪漢意料中事,應該說是緣分吧!

 

(之後都彭與流浪漢﹝塞拉﹞同遊,至此遊記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