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隨想札記

蹩腳鬥牛士 ("El Gallego y su cuadrilla"

聯合副刊 / 製作

張淑英 譯

 

他左手拿著掛紅布的木棒對竹手揮舞牛一動也不動正要換手的當兒牛卻出其不意衝過加耶哥飛向空中••••

 

多雷多省的八月,村莊田野上的石頭或是石板路面上都可以烤出熱勝勝的豬排。

 

鬥牛場地勢略微傾斜,場中有個水槽,一棵樹。場邊一邊被鱗次櫛比的車輛封閉一邊是柵欄圍住。天氣酷熱,人山人海,好不熱鬧!警衛把攀樹木及水槽邊的年輕小伙子喚了下來。黃昏五時三十分,鬥牛賽就要開鑼了!今天要看「加耶哥」一劍穿心,痛宰雷耳城路易斯先生飼養的三歲公牛。

 

「加耶哥」從牛欄旁的小門走出來,臉白得跟石灰一樣,另三位助手一旁默不作聲,淨往地面瞧。市長已經到主席臺就座,場內侍衛見隨即指示鬥牛士:

 

「出場!上陣!」

 

鬥牛場內沒有樂隊,助手不必「披風鬥牛」,脫掉短上衣後出場。前面三人,加耶哥、七巧、卡斯哥羅。來自塞哥維亞省的馬丁跟在後頭。

 

繞場一周後,加耶哥向市長請求只穿背心上陣。穿背心手腳較靈活,雖然,這背心是海軍服飾的藍白條紋。

 

七巧本名叫亞多佛•迪歐斯,平常大家稱他小迪。四十來歲,個子不高,有點斜視,身材肥胖,在大鄉小鎮的鬥牛場上打轉好些年了。有一回,還是內戰,在馬德里的哥雅多•麥迪亞諾村同樣的傷法被牛二度牴傷,差點真的「牽腸掛肚」,自此以後,七巧更是戰戰兢兢了。

 

卡斯哥羅是馬德里查濱內里人,本名叫巴連丁,總是那些事牽牽扯扯,結果在西屋達(位於非洲)省被關了一陣子。之後帶著整片刺青的胸膛出獄。上頭刺著一位少女梳著她長長秀髮,下面一排字「羅麗妲,摩洛哥最美的女人。西班牙萬歲!」卡斯哥羅短小精悍,鬥牛有他一套。每當狡猾的公牛充滿敵意,過度衝撞攻擊時,卡斯哥羅也會伺機挑釁引牠醋勁大發,藉機變換位置,最後總是讓牛撞壁,不然就是撞到水槽或其他東西(註:這不是高明的鬥法)。

 

「這樣牛就溫和多了!」他說。

 

馬丁的任務是鬥牛士用劍殺牛之後,最後給牛刺頸讓牠一命嗚呼的工作。馬丁高高瘦瘦的,掛一張不太友善的臉,臉上還有鬥牛的傷疤,剛好從一邊劃到另一邊,講話都有點結結巴巴的。

 

七巧、卡斯哥羅和馬丁是哥兒們,經常聚在一塊兒,一聽說加耶哥主場鬥牛賽,便毛遂自薦,自願當助手。加耶哥本名叫卡米洛,一個在西班牙到處都是的名字,通俗又普遍。三位助手去見他時對他說:「卡米洛先生,您別擔心!我們隨時聽您吩咐行事!」

 

七巧、卡斯哥羅及馬丁異口同用「您」相稱,我們加耶哥這位鬥牛士也視以為當然。加耶哥平常衣冠楚楚,領帶不可少,學時代還念了幾年藥學系(註:許是塞拉自我揶揄)。

 

鬥牛士繞場後,市長向侍衛示意,侍衛立即通知牛欄負責人:

 

「放牛出來!」

 

此時四下屏息,飛鳥的振翅聲清晰可聽見,觀眾席上鴉雀無聲。一頭花色、乾癟、蒼老,牛角直直往上翹的公牛從牛欄踱出來,等牠到場中時,才又興起熱鬧的喧嘩聲。牛緩慢地踱步,頻頻嗅著地上的塵土,一點鬥志都沒有。巴連丁遠遠地揮舞,看能不能讓牠振作精神,可是牛繞著場地晃了兩圈,像是驢子漫步。

 

加耶哥打開斗篷對牛抖了三、四下。看台上傳來一聲:

 

「靠近啊!沒用的東西!」

 

七巧走近加耶哥對他說:

 

「別理會,卡米洛先生,要靠近叫他老爸去靠近!他們懂個屁!我們這是古式鬥法,噱頭在這兒呢!」

 

牛走到水槽旁一口接一口啜起水來,侍衛示意躲在欄柵後的加耶哥:

 

「先刺短札槍吧!」

 

七巧和卡斯哥羅膽戰心驚,汗水淋漓,好不容易分別在牛背上各刺了四根札槍。牛起先震了一下,之後好像啥事也沒發生一樣,加耶可走向司令台向主席市長報告:

 

「市長大人,這頭牛還硬得很,可不可以再多刺四枝。」

 

市長看看左右陪同的人員搖頭回答:

 

「不用了!去吧!花錢請你,就是看最危險的生死表演!」

 

加耶哥未再回話。公眾表演最重要就是謙虛和禮貌。他拿了道具,向主席台及觀眾致意,鴨舌帽拋在場中,就在水槽旁。他走到牛前,左手拿著掛紅布的木棒對牛揮舞,牛一動也不動,正要換手的當兒,牛卻出其不意衝過來,加耶哥飛向空中,助手還來不及到場上解圍,牛再加把勁量刺他的脖子。加耶哥站起來猶想繼續鬥下去,把紅布又揮了三下,見他血流如注,侍衛命令說:

 

「你出去吧!」

 

這道命令是醫生告訴市長,市長再指示侍衛行事。醫生在一旁療傷時,加耶哥問他:

 

「誰殺了牛?」

 

「卡斯哥羅!」

 

「牛死了沒?」

 

「還沒!」

 

過了一會兒,醫生說:

 

「你真是運氣好,只差一公分你就沒命了!」

 

加耶哥悶不吭聲。外頭大肆喧嘩,顯然是卡斯哥羅手氣太背了。

 

「殺死了沒?」

 

「還沒!」

 

又過了好一會兒。加耶哥按捺不住,撐著紮著嫦帶的頸子往柵欄探頭窺個究竟。牛四腳朝天,倚在水槽旁,舌頭掉在外頭,一動也不動了。三把刺劍分刺在牛頸和牛背上,其中一把有點離譜,刺得偏低,幾乎是兩腿間。觀眾抗議說這樣不公平,這部位是禁止行刺的。卡斯哥羅面紅耳赤,還想再多刺幾下,半打的警衛已經鎮守在鬥牛場邊,不讓觀眾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