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牛場舞池 ("Baile
en la plaza")
塞拉
作
張淑英
譯
少男少女分成兩組，沿著場邊穿插排列，彼此對眼相視，流露著既熱情又奇異的眼神........
鬥牛賽已經結束了，主席台上市府官員尚未完全離席。年輕小伙子，一批還沒找到舞伴的，也正忙著拿麻鞋去沾染塵土上的血跡，耐穿一輩子，而且聽說，麻鞋如果同時用鬥牛士和牛的血混合浸溼，鞋子會像銅牆鐵壁一樣堅靭耐磨、持久，永遠不會損壞。
老一輩的人,或是有些已經兒女成群上了年紀的人，到現在都還穿著當年沾過奇巴•艾斯各里亞鮮血的麻鞋。奇巴那時還是鬥小牛階段，共和那年夏天，被頭花色的牛一口氣牴傷四十餘下。
少男少女分成兩組，沿著場邊穿插排列，彼此對眼相視，流露著既熱情又奇異的眼神，像是公牛的目光。場上軍樂隊吹奏一首「西班牙的嘆息」進行曲。那群少女聽到樂聲，旋律聳動肩膀，移動腳步。鬥牛場上霎時塵土飛揚，宛若濃雲密布一般，掀起一股像是油條，又像汗水或是廣藿香的味道。一些臉皮厚膽子也大的男孩紛紛前去拆散那批自行湊對跳舞的女孩，頓時場面有點尷尬，一下子不知道誰要挑誰當舞伴，不過不稍時就進入狀況了。男孩口中都叼著菸，啥話也不說，眼神彷彿掉到八方千里之外了，右手拿著鴨舌帽輕撫著舞伴的脊背。外地人通常不像本地人那麼靦腆，還會鼓起勇氣說一、兩句話。
「小姐，舞跳得不錯！」
女孩微笑回應。
「那裡，可能是我比較好帶吧！」
男孩再鼓起勇氣製造話題。先前他看了舞伴一眼，讓她嚇得像受驚的小兔一樣眼神到處竄逃。
「您叫什麼名字？」
「您很好奇耶！」
男孩每回都得到一樣的回答，一再追問卻也有辭窮的時候，一下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是！小姐！我不是好奇！」
「那麼是
..........？」
「只是為了方便稱呼您。您一直沒告訴我尊姓大名！」
樂隊奏起華爾滋，兩人手也沒鬆接著跳下去，也接續先前的話題。
「喔！當然可以告訴您，我叫巴姬妲，請指教。」
女孩說完一時有點驚慌失措，視線隨即移開，不經意地左瞧右看。
「嘿！這是華爾滋，別抓得這麼緊。」
華爾滋和進行曲交替吹奏，跳完華爾滋接一首進行曲，進行曲之後又來一曲華爾滋。有時候換口味，樂隊穿插吹奏老式狐步舞，斷斷續續時快時慢，像燕子飛翔一樣。
雙雙對對的舞者好像都露出了疲憊的倦容，而且急欲離開舞池的樣子。再仔細端詳一番，原來是腳痛的緣故。鬥牛場上人滿為患，場外場內四面八方湧過來的人潮擠得水洩不通，甚至連呼吸都有困難，好像是西班牙巧克力奶淋在這片沙土上。摸彩的號角聲響了，──「試試運氣」！！「每樣十元」！歌舞雜耍劇團短號手吹得嘎吱作響，像是破銅爛鐵一般。
「來自巴黎的雙人舞蹈表演，僅此一天，勿失良機！」賣油條的獨眼老人哇哇地叫賣。「在這裡我老命會休掉，好燙啊！好燙啊！」一個年輕乞丐對著一群黑不溜秋的小孩亮出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雙腿，把這群小孩嚇得一愣一愣的。
夜幕自遠方漸次籠罩大地，鬥牛場上昏暗的燈泡依序亮了起來。節慶的村莊，熱鬧非凡，處處盡是震耳欲聾的呼嘯聲，隱約還能聽到「西班牙吉普賽」的節奏。這個時候，如果是像看到奇蹟或是天外飛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瞬間所有狂歡作樂的人全部死掉，那麼在這陣奇異的寂靜中能夠聽到絕望的嘆息聲──那位被牛牴傷腹部的鬥牛士，小歐強特的呻吟。他還沒死，穿得光鮮亮麗的鬥牛服飾，生命卻在奄奄一息之際，現正躺在草墊上，擺在市政府會議廳內。他的助手和一位神父在旁陪伴，醫生說他會再過來。
攤位上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各色燈光也紛紛點亮了起來。一隻憔悴的狗，嘴巴銜著一塊粗血腸，在人群隙縫間踉蹌而逃。兩個打首都來的扒手則在「馬德里咖啡廳」一群圍觀比賽的人群中下手。
舞會停止了，男孩紛紛找到交談的對象，和女伴侃侃而談。
「嗯！我是哥雅多那裏的人！」
女孩一副搔首弄姿的樣子。
「喲！你們那兒的人可都是出了名的酒鬼！」
「還有比這個更糟的呢！」
「一點也不錯！」
一群女孩，手牽著手，和著「唉！這傢伙」的音樂唱起民謠小調，另一群甫要入伍的新兵卻唱起愛國歌曲來對抗。還好他們同屬步兵，如果是不同兵種，各個唱得面紅耳赤、聲嘶力竭，鐵定要大打出手起來了。
天色已暗，那對少男女的談話越見辛辣。
「喂！小姐，您有男朋友嗎？」
女孩閉不開口，態度時而嬌嗔，時而又惹人愛憐。
一個醉鬼滔滔不絕口味橫飛地演說起來，沒人理會他。教堂鐘樓，幾乎是隨著「麵包與牛」進行曲的節奏敲起喪鐘，沒人聽到。
小歐強特•馬德是哥梅那村人，未婚，２４歲，職業鬥牛士（專鬥頑抗凶猛性格的牛，小牛、大牛兼有之）剛剛才翹辮子，意思是說，剛剛才把靈魂交給天主。
「喂！小姐！您訂婚了沒？」
女孩略帶激情，輕聲細語地否認。
「那，我可不可以用『妳』稱呼呢？」
這對年輕人，在陰暗的角落，甜蜜地握著雙手，宛若田園壁畫上的牧童與村姑。
一隻蝙蝠飛過，笨拙癡呆的動作，緊挨著攤子和屋棚的帆布篷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