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毌丘儉征高句麗事件再考
甘懷真
一,緣起 近日新聞提到海參崴,因故聯想到我近年來所作的關於高句麗史的研究。我曾經討論曹魏幽州刺史毌丘儉(毌音貫,毌丘是姓)出征高句麗的一段歷史。我與一些學者一樣,推測這支曹魏軍隊到達了今天俄國的濱海邊疆區。這是紀錄中第一支中國朝廷派來的軍隊來到此地。這裏有可能是海參崴。曹魏軍人在這裏的海邊望著大海。 但我們也不用太認真計較,因為滄海桑田,一千八百年的地形、地貌與今天肯定有極大的差異,尤其是海岸地區。嚴格說,當時沒有海參崴之地,故沒有曹魏軍人到達海參崴的議題。我只是藉題發揮,討論為什麼會有這場東北亞海岸的遠征,並藉此瞭解高句麗的歷史。 本文是根據我的三篇著作:〈第三世紀辰王政權與東亞冊封體制〉、〈古代東亞國際關係中的高句麗〉,以及一篇即將刊行的期刊論文〈三韓與辰王:第三世紀以前的朝鮮半島南部〉
。 二,概說 我要談的歷史事件,我稱之為「正始高句麗戰爭」,時間是曹魏時期的244年至246年間。它的歷史背景要拉到189年公孫度建立遼東政權。時代再往前推,從西元前第二世紀後半期以來,中國東北(滿洲)開始兩大勢力的對抗,一是在今天遼寧省的遼東郡,二是在今天吉林省的高句麗。通整個漢代,此二雄爭霸,整體而言,是遼東郡壓制了高句麗,尤其是阻擋高句麗西進。而高句麗的勢力以鴨綠江中游地區為核心地,向北邊的夫餘、東邊的沃沮、南邊的樂浪郡擴張。 公孫氏政權一方面繼承了原遼東郡的勢力,更將它擴大為「大燕國」。這個大燕國以遼寧省為核心,再擴張至環渤海灣,包括河北部地區與山東半島。再以今天韓國首爾為基地,先在這裏建立帶方郡,再將勢力範圍擴及朝鮮半島與日本列島西部。高句麗也向公孫氏政權臣服。其勢力範圍的示意圖如右圖。公孫氏在這個領域內也與多個大政團合作,有高句麗、(漢城)百濟與邪馬臺。 238年,曹魏發動滅公孫燕的戰爭。在大戰方酣之際,邪馬臺君主派使節向曹魏輸誠,此即「親魏倭王事件」。經過幾年的戰後處分,曹魏決定向高句麗與百濟開戰。 這場正始高句麗戰爭起於242年(正始三年)高句麗入侵西安平。此地是中國控制此區的要塞,在今天遼寧省丹東。至244年(正始五年),曹魏以幽州刺史毌丘儉為主帥,除率領幽州軍府的大軍外,也調動其轄下的玄菟郡、樂浪郡與帶方郡的兵力,沒有遼東郡的兵力可想而知,因為幽州軍府剛鎮壓了遼東郡。 這一年曹魏攻陷了高句麗王城的丸都城,在今天吉林省的集安。這位高句麗王,《三國志》稱為(位)宮,《三國史記》稱為東川王,逃至南沃沮,這裡是高句麗的屬國所在,意圖在這裡復國。245年(正始六年),高句麗的勢力重整。毌丘儉再度率幽州軍府之兵駐防於丸都城。這次毌丘儉駐守於丸都城,是要以此為大本營,追擊高句麗王。他派玄菟太守王頎至南沃沮消滅高句麗王的勢力。中國史書都會寫王師攻無不克,這大概也沒造假。這裡(南沃沮地區)的政權的兵力很薄弱,高句麗也只剩殘兵敗將。問題是攻得下,守不住,更無法保證以後的支配。高句麗王的勢力逃到了北沃沮。王頎派遺軍隊繼續追擊。如前述,這支軍隊最後到了海參崴附近。 又,曹魏同時鎮壓了「領東濊」的屬國。這裏自西元前108年漢武帝朝廷在朝鮮半島設置郡縣始,名義上是中國的縣。東漢以後,這裏的政權是作為中國的四夷屬國。但也從此時期起,這些位在今天朝鮮江原道東部的政權實際上是隸屬於高句麗。當高句麗戰爭爆發,這些政權顯然成為高句麗的後援。246年,毌丘儉派遣轄下的樂浪郡與帶方郡的軍隊進攻此地。 這是一場曹魏對於其屬國高句麗的懲罰性戰爭。依漢代的中國屬國制度,中國朝廷是遵守屬國自立與自治的原則,屬國統治機構的存在是有其合法性。所以曹魏並不是要征服高句麗,然後改為郡縣。這場戰爭的起因是曹魏認為高句麗不遵守屬國的規範,既征服其他的中國屬國,更侵略中國郡縣。曹魏所作出的懲罰是刑罰其統治集團,甚至是最嚴酷的屠殺與毀掉其都城。 247年戰爭算告一段落,位宮回到丸都城或附近復位。248年位宮死。歷史展開到下一個階段。 這段歷史早就是現代史學研究的議題,研究成果算豐碩。有興趣的讀者不難找到研究文獻。即使像維基百科,都寫出了其重要史實與輪廓。而且目前與未來不會有新的史料,所以我就再根據目前可以使用的史料,經過史料批判的方法,以及我們能知道的更多相關歷史,重建此事件的史實。關於這段歷史,最重要的史料出自《三國志》,主要是〈東夷傳〉與〈毌丘儉傳〉。《三國史記》中的材料若是《三國志》所無,也只能作為旁證。至於其他的正史中的東夷傳中的相關記載,是根據《三國志》,沒有史料的價值,連旁證的價值都沒有。如下引史料中的《梁書》(史料H)。 為方便討論,我列出主要史料。《三國志》如下。 A 〈東夷傳〉30/845~846:正始三年,宮寇西安平,其五年,為幽州刺史毌丘儉所破。語在儉傳。 B 〈東夷傳〉30/845:毌丘儉討句麗,句麗王宮奔沃沮,遂進師擊之。沃沮邑落皆破之,斬獲首虜三千餘級,宮奔北沃沮。北沃沮一名置溝婁,去南沃沮八百餘里,…王頎別遣追討宮,盡其東界。」 C 〈東夷傳〉30/849:正始六年,樂浪太守劉茂、帶方太守弓遵以領東濊屬句麗,興師伐之,不耐侯等舉邑降。其八年,詣闕朝貢,詔更拜不耐濊王。居處雜在民間,四時詣郡朝謁。二郡有軍征賦調,供給役使,遇之如民。 D 〈三少帝紀〉4/121:(正始)七年春二月,幽州刺史毌丘儉討高句驪,夏五月,討濊貊,皆破之。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 E 〈東夷傳〉30/849: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討句麗,遣玄菟太守王頎詣夫餘,位居遣大加郊迎,供軍糧。季父牛加有二心,位居殺季父父子,籍沒財物,遣使簿斂送官。 F 〈毌丘儉傳〉28/762:正始中,儉以高句驪數侵叛,督諸軍步騎萬人出玄菟,從諸道討之。句驪王宮將步騎二萬人,進軍沸流水上,大戰梁口,梁音渴。宮連破走。儉遂束馬縣車,以登丸都,屠句驪所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沛者名得來,數諫宮,宮不從其言。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舉國賢之。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六年,復征之,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刊丸都之山,銘不耐之城。諸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穿山溉灌,民賴其利。 再列出《三國史記》的史料如下: G 《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東川王條:二十年秋八月,魏遣幽州刺史毋丘儉,將萬人,出玄菟來侵。王將步騎二萬人,逆戰於沸流水上,敗之,斬首三千餘級。又引兵再戰於梁貊之谷,又敗之,斬獲三千餘人。王謂諸將曰:「魏之大兵,反不如我之小兵。毋丘儉者魏之名將,今日命在我掌握之中乎。」乃領鐵騎五千,進而擊之。儉為方陣,決死而戰,我軍大潰,死者一萬八千餘人。王以一千餘騎,奔鴨淥原。冬十月,儉攻陷丸都城,屠之。乃遣將軍王頎,追王。王奔南沮南沃沮,至于竹嶺,軍士分散殆盡,唯東部密友獨在側,謂王曰:「今追兵甚迫,勢不可脫。臣請決死而禦之,王可遯矣。」遂募死士,與之赴敵力戰。王間行僅得脫而去,依山谷,聚散卒自衛,謂曰:「若有能取密友者,厚賞之。」下部劉屋句前對曰:「臣試往焉。」遂於戰地,見密友伏地,乃負而至。王枕之以股,久而乃蘇。王間行轉輾,至南沮南沃沮,魏軍追不止。王計窮勢屈,不知所為。東部人紐由進曰:「勢甚危迫,不可徒死。臣有愚計,請以飲食往犒魏軍,因伺隙刺殺彼將。若臣計得成,則王可奮擊決勝矣。」王曰:「諾。」紐由入魏軍詐降曰:「寡君獲罪於大國,逃至海濱,措躬無地,將以請降於陣前,歸死司寇,先遣小臣,致不腆之物,為從者羞。」魏將聞之,將受其降。紐由隱刀食器,進前,拔刀刺魏將胸,與之俱死,魏軍遂亂。王分軍為三道,急擊之,魏軍擾亂不能陳,遂自樂浪而退。王復國論功,以密友、紐由為第一,賜密友巨谷、靑木谷,賜屋句鴨淥、杜訥河原以為食邑。追贈紐由為九使者,又以其子多優為大使者。是役也,魏將到肅愼南界,刻石紀功,又到丸都山,銘不耐城而歸。初其臣得來,見王侵叛中國,數諫,王不從。得來嘆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毋丘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 又,《梁書》的史料如下: H 《梁書‧諸夷傳》48/803:正始三年,位宮寇西安平,五年,幽州刺史毋丘儉將萬人出玄菟討位宮,位宮將步騎二萬人逆軍,大戰於沸流。位宮敗走,儉軍追至峴,懸車束馬,登丸都山,屠其所都,斬首虜萬餘級,位宮單將妻息遠竄。六年,儉復討之,位宮輕將諸加奔沃沮,儉使將軍王頎追之,絕沃沮千餘里,到肅慎南界,刻石紀功;又到丸都山,銘不耐城而還。其後,復通中夏。 以下分節,依據史料,重建相關史實。 三,正始高句麗戰爭 239年公孫氏政權被消滅後,此區域的局勢為之大變。高句麗的政策是趁機向西方拓展,想征服遼東。這段歷史的起點是242年(正始三年)高句麗攻擊西安平。此役激怒曹魏官方,於是決定對高句麗作出滅國的行動。所謂滅國,不是侵略高句麗而占有其地,而是消滅該國的統治集團。過去學者認為《三國志》記載高句麗戰爭的時間有出入,故不可信,這是誤判。在244年至246的三年間,毌丘儉的幽州軍府大軍是幾次出動,戰事綿延。如本文所論。 244年,曹魏以毌丘儉為主帥,發兵攻擊高句麗。毌丘儉是幽州刺史,應同時是都督幽州軍事,是這個地區的軍政長官。他親率大軍,目標是丸都城。根據《三國志‧毌丘儉傳》,在此之前,毌丘儉已負責對高句麗的戰爭,以幽州最高軍事首長的身分率軍駐守在遼東郡,其郡城襄平是大本營所在,在今天的遼寧省遼陽市。軍隊駐防在「遼隧」。其地屬遼東郡,在今遼寧省鞍山市,在遼陽西側約一百公里處,是遼東郡的西境。這場征高句麗戰事應是駐遼隧的幽州軍東入高句麗。 雙方的決戰點在「梁口」,或稱「梁貊之谷」。(F、G)此地的精確位置,聚訟百年以上,我也沒有新解,有學者認為在遼寧的寬甸縣的蒲石河的河谷,其地在高句麗領土的西界。 高句麗的步騎聯合軍的人數有二萬人。(F)曹魏軍隊採用「方陣」戰術,即一種步騎聯合作戰,有效打擊了高句麗的「鐵騎」衝鋒的戰術。高句麗軍隊死者達一萬八千餘人(G)殘存的一千餘騎兵跟著位宮逃到「鴨淥原」。(G)鴨淥原肯定在鴨綠江流域的某地,但我們無法知道確切之地。鴨綠江流域本來就是高句麗的根據地,高句麗跑到其地的某處躲起來。我們能因此知道的是東川王沒有退守丸都城,而是從梁口的戰場逃走。 接下來,是丸都城為曹魏軍隊占領。毌丘儉完成任務後,班師回朝。所以才會有史料F記245年毌丘儉再次征討高句麗。另一方面,在梁口之役後,位宮輾轉到了南沃沮,想在此建立復興的基地。(B) 《三國史記》(G)的記載說:「王奔南沃沮」。這裡明確說是「南沃沮」。 沃沮在漢代稱為夫租。曹魏將此名稱加上水字旁,然後寫成沃沮。加水字旁是表示這裏的人民主要是水民。沃沮在今天的朝鮮半島的東北部,約等於今天朝鮮的咸鏡南道,其核心地在漢的夫租城,亦即沃沮城,在今天的朝鮮咸鏡南道的咸興市。此地今天是大海港所在,當時也是海港市。從東漢以來,這裏的政權是中國的四夷屬國,歸樂浪郡治理。但實際上這裡是高句麗的勢力範圍。 高句麗王位宮逃至沃沮城,《三國史記》(G)說是「逃至海濱」。他想利用沃沮重建高句麗的勢力。但事與願違。曹魏軍隊乘勝追擊,由王頎為主帥,進攻沃沮地區。如《三國志‧東夷傳》(B)所記「沃沮邑落皆破之」。又該史料說「斬獲首虜三千餘級」,此應為高句麗的軍隊。有學者認為,此時位宮回到了丸都城。我想這是不合理的推測。 因為曹魏軍隊的追擊,所以位宮又往北逃到「北沃沮」(B)。至於《三國史記》為何不載此事,我無法解釋,但《三國史記》的記載若是中國正史沒有的,則有參考的價值,若是與中國正史不合,尤其是人事時地物方面,則沒有據以修正中國史的必要。只是史料G記曹魏肅慎軍隊到「肅慎南界」,即到達了北沃沮。雖然就史料來源而言,這是抄了中國方面的正史。 北沃沮是此時期的一種說法,指漢代以來的沃沮地區以北的政治地理區。紀錄中,從西元前第三世紀以來,綏芬河、圖們江流域有一政權,核心地在今天朝鮮的咸鏡北道的清津及附近。歷經漢代,此區(約等於今天的咸鏡北道)受到南方的沃沮的支配。《三國志‧東夷傳》記東夷有九種,其一是「東沃沮」。這段紀錄非常含混不明,但不是完全沒有其道理。沃沮是指沃沮城,在今天的咸興。此地政團所支配的區域就被泛稱為沃沮。又可分為二大區域,用當時的語言是南沃沮、北沃沮。這裏存在的是鬆散的政治聯盟,如《三國志‧東夷傳》「東沃沮」條所記:「無大君主,世世邑落,各有長帥」。又說此區域「其地形東北狹,西南長,可千里,北與挹婁、夫餘,南與濊貊接。」。意即愈往東北,人群只在海岸區域;愈往南則有較大的腹地。 沃沮政治中心分為是南沃沮的沃沮城與北沃沮的置溝婁。漢代控制沃沮城的是高句麗。高句麗也以此城為基地控制此地區。〈東沃沮〉條說沃沮是「臣屬句麗」。所以高句麗王位宮在丸都城淪陷後,在沃沮城重建復國的基地。又此地被曹魏軍攻陷後,位宮再逃往「北沃沮」。至於位宮是走海路或陸路到達置溝婁,不得而知。此時的高句麗王應該沒有騎兵了,所以沿海路北上的可能性不低。 王頎派遣「偏師」,也沿著海岸,來到清津或附近。史料B說這裡有一「置溝婁」地方,他處(F)書為「買溝」,應即北沃沮的政治中心,在清津附近。史料B說南沃沮距北沃沮「八百餘里」。咸興距清津的直線距離三百多公里,約同上引史料所說的「八百餘里」。置婁溝應也是一個海港市。 在位宮的負嵎頑抗的過程中,245年,毌丘儉第二次以幽州刺史的名義出師至丸都,作為主帥,再次作鎮高句麗的王城。在這個時間點上,毌丘儉製作了紀功碑,(如圖)由幽州軍府的將領,如署名。學者通稱毌丘儉紀功碑,也可以稱為245年凱旋碑。根據此碑,毌丘儉的大軍在正始六年(245年)五月以凱旋的名義撤軍。 坐鎮在丸都城的毌丘儉派曾任玄菟的王頎追討位宮,如前述。王頎的軍隊打下了沃沮城。在約同時,毌丘儉派樂浪太守劉茂、帶方太守弓遵攻打「領東濊」,(C)即前文說的在江原道東部的「濊貊」。戰事應該不順利,因為另一場由百濟所主導的正始韓國戰爭爆發。劉茂與弓遵要將主力對付朝鮮半島南部的諸韓國。這場戰役中,弓遵還陣亡,可見戰事慘烈。 所以246年,毌丘儉再次率領幽州軍府的大軍,進攻高句麗,但詳情不明。可以知道的是毌丘儉的軍隊的目標是「濊貊」。這一年,「領東濊」一時間被完全平定。(D)該史料又說,在鎮壓了「濊貊」後,「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其義是韓國中的那奚等數十國投降,(D)其背景應是此時的韓國戰爭。 這支軍隊攻下「領東濊」的政治中心的不耐城,並在不耐城刻石紀功。(F)有學者說此「銘不耐(之)城」(F、G)之不耐,是高句麗的國內城。雖可能性不是全無,但我們還是相信《三國志》記載的統一性,既然該書在他處(〈東夷傳〉東沃沮條)出現不耐城,不應再以不耐之名稱呼他城。所以此「銘不耐(之)城」之不耐是在「嶺東濊」地區。 247年,不耐君主至洛陽朝廷朝貢,魏皇帝改封為「不耐濊王」,即調升他的爵位,由侯至王,以示皇帝殊恩。雖然曹魏沒有改變不耐作為四夷屬國,但其人民卻要如郡縣之民般,向邊郡(樂浪、帶方)提供賦役。(C)只是這種情況也沒有維持太久,高句麗就重新控制了此地。 王頎的軍隊攻下沃沮城後,派了「偏師」到北沃沮。(B)此時的位宮應該已經沒有軍隊了,純粹逃難到北沃沮。或許他還幻想利用北沃沮作為抗曹魏的根據地。史料沒有記載結局如何,最合理的推測是位宮投降了。應該是被送回丸都城或附近。若據《三國史記》,他在隔年的248年死,還辦理了盛大的喪禮。 曹魏並沒有要消滅高句麗,如前所述。至於曹魏是否會因為戰勝而對高句麗有新的賦役要求,不得而知,也另當別論。曹魏毀掉高句麗王城,立碑以耀威,並藉機威服了夫餘(E)與沃沮。這是一場曹魏與高句麗間的戰爭,其實更是幽州與高句麗間的戰爭。幽州先是打敗了遼東政權,接著對付高句麗。接下來的歷史大勢是慕容政權立足遼西,向東控制了遼東郡,然後立國。再向南打敗了在今天北京的幽州政權,然後建立燕國,即我們稱的慕容燕。此燕國繼續向東壓制高句麗。而高句麗也繼續向朝鮮半島擴張,這是第四世紀以後的歷史了。 四,毌丘儉的軍隊到達了海參崴? 最後我要談的是這支以毌丘儉為主帥的曹魏軍隊來到了海參崴。《三國志‧東夷傳》的序言說曹魏的高句麗征服軍「窮追極遠,踰烏丸、骨都,過沃沮,踐肅慎之庭,東臨大海。」其中的「骨都」何指,管見所及,未有解人。而「肅慎」之說,是陳壽刻意使用古典之詞。在〈東夷傳〉內文中,這裡是東夷九種之一的「挹婁」。在東夷九種中,挹婁是奇妙的存在,它與中國之間沒有政治關係,即不作為中國的四夷屬國。至於挹婁與中國邊郡間是否有朝貢關係則另當別論。支配此區的大國是夫餘,其統治集團也應是來自於夫餘。上文中的「東臨大海」,是指「肅慎」所臨的大海。既然在(北)沃沮
之北,則肯定是今天俄國的濱海邊疆區所鄰大海。史料B說「王頎別遣追討宮,盡其東界。」可知軍隊經過了北沃沮的東部海岸區。 挹婁之稱或許來自於夫餘,指夫餘東邊的政權及其人群。〈東夷傳〉的「挹婁」條說「挹婁在夫餘東北千餘里,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極。」又說:「無大君長,邑落各有大人。」此地應是濱海邊疆區的南部,至於史料的「其北」肯定人煙稀少,〈東夷傳〉搞不清楚,我們也不用追究了。挹婁也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沒有統一的政治組織。這裡是東夷地區最落後者,也可想而知。「挹婁條」曰:「處山林之間,常穴居,大家深九梯,以多為好。」又曰:「東夷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不,法俗最無綱紀也。」可見其人民多穴居。「大家」住在很深的穴中。人民吃東西不用盛具,且無法律秩序。其生活型態很原始,讀者可參考該史料。最重要的生產是貂皮。陳壽說,中國有「挹婁貂」的說法。 我們可以將這類人,依其後的「好太王碑」中的說法,稱為「谷民」。他們注在溪谷中,利用山與河的資源生活。〈東夷傳〉的「東沃沮」條有一段記載,曰:「挹婁喜乘船寇鈔,北沃沮畏之,夏月恆在山巖深穴中為守備,冬月冰凍,船道不通,乃下居村落。」北沃沮與挹婁的差別在於北沃沮的谷地是可耕地,〈東沃沮〉條還說此地「宜五穀,善田種」,即使北沃沮的農業條件況沒有南沃沮好。但是北沃沮卻承受來自挹婁的水賊的劫寇。所以北沃沮之人在夏天時躲在山谷中,到冬天時,因為水道結冰不通,才敢在山谷村落間活動。如前所述,挹婁人也住在山洞中,但應該是反過來的,冬天住在山洞中,夏天才下河道進行劫掠。這是一段生動與珍貴的記載,也讓我聯想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北歐海盜,一稱維京人。雖然在這個時期,濱海州沿海的居民應該很少,因為生活太艱難。「東沃沮」條倒是記載了北沃沮的沿海有「國人」在海上「乘船捕魚」。至於挹婁人當海盜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他們是其後中國史所說的「江賊」一類。 那麼毌丘儉、王頎的軍隊是否到了海參崴,當然我們不會有直接證據。唯一的證據是陳壽說曹魏軍隊到了「肅慎之庭」,即從北沃沮進入了挹婁。我們當然可以合理推測該軍隊到了海參崴,這裡距離清津約二百五十公里。只是這只是想像用,因為這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事,地形、地貌有很大的變化,肯定不是今天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沒有海參崴這個地方。但這支曹魏軍隊到達了今天俄羅斯地界,看到了大海,應該是肯定的。 (2023年6月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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