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螺七崁與阿善師傳奇
南台灣三月的太陽,斜斜的掛在天上,剛剛插秧的水田上,倒映著藍天,把水稻的幼苗襯托的更亮綠。靜靜的走在西螺廣興村的田埂上,忍不住的蹲下來摸摸田裡的土,這裡的土顏色黑,摸來鬆軟,土層又厚,踏在上面有一種像彈簧的輕微感覺,我知道這裡有著台灣最好的土壤,種出來的「西螺米」不僅產量高,而且米粒大,米色晶瑩又剔透,吃來最Q,與台中豐原的「葫蘆墩米」齊名,是台灣最好的兩種米。
經當地人引路,走進一座古老琉璃瓦的合院,我取下領帶鬆開扣子,拿出紙筆,心頭碰碰跳,必須深呼吸幾下講話才不會太口吃。對著屋裡一個滿口金牙的老人問道:「老阿伯!借問一下,西螺的田地明明這麼平,怎麼這裡以前會有西螺七崁﹝崁是低窪地﹞的傳說呢?」老伯笑咪咪的:「哈!哈!哈!好久沒聽到這種問題,你是問對人啦!」
我也笑了,希望這個困擾我的問題,可以得到解決。老伯遞來一支菸,我說:「謝謝,我不抽菸。老阿伯,我一直在尋找台灣最好的土,並且研究這些好土形成的原因。今天我知道西螺的土是好土,但是傳說中的西螺七崁,如果是真的......」,我吞了一口水,又說道:「應該代表西螺有七個凹凸不平的地方,周圍幾公里我繞了一下,這裡的地名有凹的地方,像下南、南仔、打牛南﹝南是台語音ㄖㄢ\的低窪地﹞;也有高的地名,像頂崙、二崙﹝崙是台語音的高地﹞、九隆,可見以前可能有凹凸,但是有凹會導致排水不良,有凸會造成灌水不足,怎麼會成為台灣地一好土的地方?」
老阿伯眼睛瞇起來了,好像在回憶古早以前的事:「少年呀!我看你有一點來歷,已經知道這些。我看如果沒有人問我,這段台灣的歷史,便永遠埋沒了。......兩百多年前,有一支姓『廖』的人,自福建詔安過來台灣,當時的西螺是一塊不毛之地,原因就像你說的凹凹凸凸,不是淹水就是缺水,種什麼死什麼。但是他們真打拼,決定留下來,引北邊的濁水溪進來,把溪中的泥沙一層一層的淤積在凹處;一年、兩年、五年、十年,一百年把凹凸處拉平了,在道光年間,這裡已經填了七大崁,號稱西螺七崁,一共有二十三莊,每一個人都姓廖﹝台灣姓廖的大多由此來﹞。頭崁在廣興,二崁在田尾,三崁在下南,四崁在港厝,五崁在新店,
六、七崁在二崙。」
我好喜歡這種歷史,好像自己內心的深處與鄉土有一種共通的悸動。我繼續問:「那麼西螺七崁的阿善師怎麼來的?」在台灣的鄉野傳聞中,阿善師與鹿港的廖添丁都是民間著名武藝高強的英雄。老阿伯如數家珍的說:「當年雲林台西沿海,著了不少海賊,他們常來西螺擾亂,七崁的人就組織起來,請師傅來教拳頭,耍刀槍。但是師傅教不好,田莊人看到海賊來了,日頭赤炎炎,個人顧性命,大家溜的一乾二淨。直到阿善師來了,情況才改觀。阿善師名叫劉明善,生於乾隆壬子年﹝一七九二﹞三月三日,他也是福建詔安人,在道光八年﹝一八二八﹞來台灣的英雄,由於地頭瞴熟,八個月後再轉來西螺七崁教武藝。」對武藝我是不懂,當年在國外唸書時也只會蹲馬步,擺個外腕上乘,嚇嚇美國人。「那他武藝厲害到什麼程度?」這問題有點呆。
「以前『竹山』砍下來的桂竹,放流濁水溪中,在西螺撈上來,阿善師一手就可以擊碎竹子頭。他還配一種毒藥叫響馬丹,丟在人的頭上,眼睛一定瞎」,我心想可惜我不會畫漫畫,不然,畫個「西螺七崁」給孩子們,一定比日本「七龍珠」更好看。老阿伯又說:「所以台灣有一句俗語『過得了北港溪,也不一定過得了虎尾溪』,這是因為阿善師在虎尾溪放響馬丹,海賊一過腳都爛了。」
我驚訝的說:「這不是一種水污染嗎?」老阿伯搖搖頭:「不一樣啦!現在的水污染沒解藥,但是阿善師的毒藥水有解藥」。「那後來呢?」「阿善師在西螺幾乎教了四十年,他死於同治丁卯年﹝一八六七﹞,就葬在西螺,西螺那時已成台灣武術的中心。連附近的彰化、北港、嘉義都有人來學武術。可惜一八九五年日本人攻入台灣,與彰化西螺的鄉民打仗,那是日本人戰死最多的八卦山之役。日本占領台灣後,就燒西螺一切藥簿,禁止一切練武,西螺七崁就愈來愈沒落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更不知道啦!」
走出老合院,裝些西螺土在背包裡,回去可以告訴孩子們,什麼是好土,與好土背後古人長期,不計成果的去耕耘,去保護,才有今天出名的「西螺米」。
在北上的回程車子裡,我想到當年施洗的約翰在曠野的呼喊:「......一切山窪都要填滿......,道路要改為平坦,凡有血氣的,都要見上帝的救恩。」﹝路三5、6﹞是不是像西螺七崁一樣,需要幾百年慢慢的、一層層的把泥土填上來,才能使台灣這一塊惡地,成為最好的土壤,結實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