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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的情感世界─一個心理學家的兩性觀察 |
魔鏡魔鏡告訴我：男人女人要什麼？
黃宗慧
觀察一：當一對年輕男女與一位年輕男子擦肩而過時，年輕男子的目光會落在女孩身上；當這對年輕男女與一位年輕女子擦肩而過時，年輕女子的目光——
還是落在女孩身上！「男女兩方的主要不同在於女人會在意另一個女人，對她感到興趣；而男人則很少注意另一個男人。」
觀察二：男人可以非常忌妒他的情敵但卻不關心對方長什麼樣子或結婚與否，女人卻會強烈地想知道情敵所有的細節：她的長相、年齡、吸引力所在，以及「她哪點比我好？」
觀察三：女人總是一面服從著流行趨勢，一面又想要和其他女人的衣著全都不同；其實當女人慎重其事地換上全新的服裝之後，卻可能只換來男人一句足以氣昏她的、敷衍的讚美—「我一向喜歡看妳穿這件衣服」。
以上的觀察，只是從《感情世界的性別差異》一書中信手拈來的幾個例子。事實上在這本書裡，心理學家狄奧多•芮克所勾勒比較的兩性差異絕不僅止於此：從男女對性無能的反應到性幻想的內容，從對於金錢或機器的態度到對於家具或禮物的看法，都在芮克關心的範圍之內；芮克四十多年來對生活週遭的男男女女、對個案病患所進行的觀察，成為他比較兩性差異時最充實的依據。
然而讀者對於以上的這些觀察—特別是女性意識較強的讀者—可能不免有些猶疑，不確定該用什麼態度來看待作者的這些結論；當我們發現身邊的男男女女，甚至我們自己，的確頗符合芮克對兩性的描繪，因而準備露出會心認同的微笑時，或許我們會忽然想起：然而西蒙波娃不是早已破除了關於女人的迷思，提醒了我們女人並非生為女人，而是在後天建構下「成為」女人的嗎？那麼如果我們繼續奉行這類關於性別差異的理念，豈不是再次服膺了性別刻板印象？尤其當讀者看到芮克諸如「月亮的圓缺固然影響到她們的生理功能，但月亮的地貌和如何登月，卻不是她們思考的題材」之類的說法，或者看到他傾向於以陽具欽羨的概念來解釋許多女性的行為表現時，是否更會懷疑舉凡談論性別差異的書，終究是難以避免落入本質論、強化性別偏見的命運呢？
我們當然不能否認，芮克這位男性心理學家在試圖為兩性差異解謎時，有他自己所不能跳脫的定見，這些定見可能是時代的產物，也可能是自佛洛依德以降的心理分析所難以規避的，但整體而言，芮克既非偏盲的觀察者也不是偏執的分析者。芮克雖然不同意文化建構論者的主張—即認定性別特質都是後天建構的結果，但他也承認外在因素和文化因素對男女行為的影響，只不過在他看來，「性別特質都是文化塑造的」這種說法不能無限上綱；他明白社會學、人類學和生物學都已從各自的視野去解釋兩性差異，因此希望同時也提供一種心理學的角度去看待性別差異這個極為錯綜複雜的問題；而在芮克提出他對兩性不同之行為模式的觀察與分析時，更總不忘指出特例的存在，以及每個人的性格特點對行為模式的影響；因此與其說芮克所呈現的兩性差異，有可能劃出僵固的兩個領域讓男女各自對號入座，不如說他是以具體的實例帶領我們一同去探問兩性差異的奧秘，以便我們能夠更了解世界上另一半人口是如何生活的，也進而更了解如何與他（她）們溝通相處。
事實上，「性別差異的確存在」這樣的主張本身並不等同於性別歧視，重點在於如何談論、又如何看待這些差異。以「女人機智嗎？」一節為例，如果芮克的觀察僅止於發現到社會常要求男人要有幽默感卻很少要求女人幽默，甚至於驟然落下「女人的刻薄多於機智」這樣的結論，那麼讀者當然有理由懷疑這樣的一種看法充滿了性別歧視。但是芮克對於他所提出的問題其實總是謹慎努力地尋求答案，於是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芮克先是解釋了機智的心理學意涵—「機智是一種隱藏的攻擊. . . . . .機智揭示了男人女人的缺失、人性的弱點和社會的弊端。機智以其巧妙的方式使我們對它發動的攻擊發笑，讚賞這種攻擊，而若非出此巧妙方式，我們可能就不會讚賞」，如此理解機智的運作之後，芮克自然能發現女性並非不機智而是不要機智：傳統和教育都要求女性抑制她們的攻擊和敵對傾向，既然機智的深層作用其實是在於揭發他人的弱點和缺失，女性也就不傾向於表現這種與她們的社會角色衝突的特點，加上銳利的女性經常被男性視為有侵略性的、不可欲的，也會使女性避免走向機智這一端，而社會與男性的共謀機制也因此得以延續—機智與諷刺就讓給男人獨享了！在芮克每一章節的自問自答中，我們都不難看見像這種結合心理學與社會觀察而發的精闢論證，也因此大大增加了本書的可讀性。
不過細心的讀者當會發現，本書雖說是對兩性差異的研究，但其實主角還是女性，關於男性的種種探討，多半是作為一種對照。芮克曾說男人若想了解女人世界的某些領域，將一如「被放逐到未知大陸的水手一般茫然」，因此我們或許也可以把這本書看成是一位不願被放逐於未知之境的男性心理學家，對女性心性所展開的一趟探問之旅吧。女性為什麼比男性更常微笑？為什麼比男性更喜歡送禮與收禮？為什麼比起男性她們對大大小小的物品更為興趣盎然？芮克致力從男性心理學家的觀點來回答他所發現的所有問題；雖然芮克的答案有時深入，有時則是點到即止，並不是一面足以告訴我們「女人到底要什麼？」的魔鏡，但也正因為芮克並不試圖提供一面觀照女性全貌的魔鏡，甚至會在「力有未逮」時直接承認心理學對某個問題的無知，他才能免去一些主觀的性別偏見；更何況，其實提問的本身就是一種貢獻了，因為這些提問足以刺激讀者一同來思考原本看似「小題大作」的許多問題，而有了芮克細膩的觀察作為一種提點，相信讀者不難從更多的聯想與觀察中，進一步地去豐富「男/女人到底要什麼？」這類問題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