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2007.04.23

面對屠宰場的真相

黃宗慧  

    根據日前動保團體公布的調查報告,非人道屠宰仍遍存於台灣大多數的肉品市場,調查影片中的屠宰場有如煉獄,豬隻被活活倒吊、割喉、驚恐推撞……。然而一向不放過聳動畫面的電子媒體,卻似乎有低調處理此則新聞的傾向,平面媒體上也鮮見相關的討論,於是這則新聞就只有一日的能見度,失去大眾的關心與民間的監督力量,不禁讓人悲觀地預測,非人道屠宰的問題將會持續下去。

    為什麼大眾的反應如此冷淡呢?難道我們不介意所吃的豬肉來源是既髒亂又殘酷的環境、對於待宰豬隻所遭受的苦難毫不關心嗎?其實我想大部份的人,都不可能對於影帶中所揭露的殘酷景象無動於衷,之所以想「冷處理」這件事,只因為大多數人的下一餐裡,可能都還是有豬肉,下一次消費豬肉時,可能仍無法判別來源人道與否,於是我們選擇沈默,把這件事當成人類為了生存不得不然的「必要之惡」。另外,我們可能也懷疑:如果最後豬還是不免一死,人道屠宰的訴求會不會是一種偽善?更何況,人類對動物的利用何其之多,如果一面反對非人道屠宰豬隻,一面繼續吃著其他肉品、使用其他動物產品,那麼對於自己的「選擇性仁慈」又該如何自圓其說?

    然而反過來想,其實正因為對動物的「全面仁慈」在現今人類中心的社會幾乎是天方夜譚,所以在某些動物福利的面向上,如果我們還有選擇,不就更應該選擇較仁慈的作法嗎?採取人道屠宰的「友善農業」正是一個開始:豬隻固然是經濟動物,人類對待牠們的方式或許也不能和同伴動物相提並論,但既然牠們也是具有感知痛苦能力的動物,那麼在人類不太可能全面戒除肉食的情況下,人道屠宰其實是起碼的要求。

    效益主義的先驅邊沁曾提出一個影響動物福利甚鉅的主張:「問題不在於牠們是否能論理或是否能說話,而在於牠們是否能受苦」。言下之意,是希望人類能防止動物受到無謂的痛苦。而法國解構大師德希達後來更重新詮釋了這個關於「能力」的問題:德希達認為,「動物能受苦嗎?」這個問題和「動物能思考、能溝通、能論理嗎?」等種種問題最大的不同,在於它所設問的「能力」-能受苦嗎-其實是一種「不能」,一種無力的可能性,一種奠基於無能為力的脆弱。如果人類中心主義關於動物能力的各種設問,都是在問動物是否像人類一樣具有某種才能,彷彿動物一定要具有和人類一樣的能力,我們才需善待之,那麼「動物能受苦嗎?」這個問題所問的能力,則是一種相當不同的能力,它指出了人和動物都一樣,都有其無能為力、只能被動承受苦痛的一面,都有物質肉身上的侷限與脆弱,也正因如此,德希達認為這種受苦的能力應當成為連結人與動物的起點、應當是使得憐憫之心得以產生的關鍵。

    回到屠宰經濟動物的問題也一樣。其實,看到豬隻被殘酷宰殺的新聞,我們只需自問:「牠們是否在受苦?」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應該支持人道屠宰的理念,大可不必基於過度防衛的心理,認定經濟動物不必有福利可言。事實上,早在七年前,同一動保團體就已針對台灣肉品市場中種種不人道的屠宰方式提出控訴,呼籲大眾拒絕消費溫體豬肉;七年過去了,調查報告所揭開的卻是各個屠宰場更為殘酷的虐待行為。一切都沒有改善,只因為我們不願意面對屠宰場的真相!

    所以,只有當消費者願意記得豬隻被倒吊割喉掙扎恐懼的苦痛,不再冷漠以待,才可能發揮監督的力量,讓主管單位正視這個議題,也才能為終結慘不忍睹的非人道屠宰盡一份心力。

    (作者為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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