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2011-04-15

觀念平台——當柏金包槓上嬌蕉包

【黃宗慧】

 

     有台灣柏金包之稱的環保帆布袋「嬌蕉包」在海內外原已熱賣了一段時間,最近因為愛馬仕法國總公司提出侵權告訴,變得更備受矚目。嬌蕉包以熱轉印的方式,將類似柏金包的影像印在帆布袋上,遠遠看來頗有「以假亂真」的欺眼效果;但業者聲稱,嬌蕉包與柏金包的材質及價格均相差甚多,其實不至於造成消費者的混淆,且嬌蕉包的設計也非意在抄襲,而是想傳達一種創意的幽默。只是就愛馬仕看來,嬌蕉包轉印柏金包圖案的做法就已違反了商標法與著作權法,因而採取了跨海提告的大動作。

     消費大眾面對此「創意或是抄襲」的爭議時,一如預期地出現了兩極化的意見。有些人認為這種以創意惡搞柏金包的kuso文化很酷,顯現了台灣的創意;但也有人認為嬌蕉包直接拿愛馬仕主打的柏金包當賣點,這種撿現成的拷貝稱不上創意。

     如果要捍衛台灣品牌嬌蕉包,我們當然可以說,以複製拷貝做為一種創意,正足以詼諧辛辣地點出消費社會的真相:所有的商品——連精品名牌也不例外——都是可以大量生產的複製品;不過我們恐怕也不能過譽嬌蕉包的這種創意,因為「以複製為創意」早已有前人的腳步可循——普普大師安迪沃荷一系列的名人肖像,就是把同樣的相片影像,包括伊麗莎白泰勒、瑪麗蓮夢露、詹姆士狄恩、貓王等等,用不同的色彩複製絹印在畫布上。

     法國思想家布希亞對於沃荷這類的「複製」曾經讚不絕口,因為他在沃荷的作品中看到一種「任何形像都一樣好」的滿不在乎:他認為沃荷之所以覺得所有的形像「都一樣好」,其實是因為所有的形像「都一樣是幻覺」。現今社會越是以再現真實為目標,想透過各種科技媒介來複製真實、掌握真相,越是讓生活周遭充斥過多擬真、失真的類像,既然如此,不如恣意在作品中以科技大量複製各類形像,好讓所有的人都直接看到科技的幻覺,從而發現,相信科技可以帶來真實與美好正是我們最根本的幻覺所在。至於作品以誰為複製的主角,其實無所謂,因為所有人,政治界或媒體界名人亦然,都不過是跑龍套的,沃荷自己當然也是,他於是用一種跑龍套但卻喜悅的心情,來呈現自己所見的世界——一個推崇科技複製過了頭,而變得只剩幻象的世界。

     在布希亞的眼中,沃荷如此這般地終結了傳統藝術作品的美學意義,透過重新把「空洞」引介到作品中,沃荷的作品反而獨具誘惑力;比起其他達達派或超現實主義派對傳統藝術的「刻意」顛覆——如杜尚把男用小便器名之為《泉》來挑戰日常品與藝術品的分野——沃荷在不經意與不在乎之間完成的顛覆,顯然更深得布希亞喜愛。

     這樣來看,嬌蕉包之所以造成某種「惡搞」的效應,是否也是因為流露了「所有的形像都一樣好」的滿不在乎,彷彿宣稱「不管是名牌包還是環保包,只要可以裝東西的都是好包」,所以這「跑龍套」的帆布包才更惹惱了講求時尚血統純正的柏金包?雖然柏金包槓上嬌蕉包的侵權官司最後將如何落幕尚不得而知,但在後現代社會,藝術或創意如何可能?這個爭議已久的大哉問,似乎又再次揭開序幕。(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回首頁】【回上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