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14  中國時報

《觀念平台》我們的遺忘與他們的傷痛

黃宗慧

 

  八八水災發生至今已月餘,不論是平面新聞或電子媒體,對於災情的報導都減少了許多。隨著其他重大新聞事件的出現——新流感疫情擴大、內閣改組、扁案宣判——災區新聞的曝光率自然更低,大多數遠離災區的人,心情受到衝擊的指數也隨之降低不少。


  當然,即使媒體一直報導災區未清的淤泥、災民痛失親人的心情,也未必能持續地引起關注;一方面,影像的大量曝光原本就可能造成觀眾感覺的麻木,另一方面,逃避災難新聞所引起的不快,似乎也是一種本能。於是我們若偶而又瞥見關於災民的報導,或許也只是嘆口氣,又甚至已不再有太多的感覺。畢竟,我們得回歸到日常的生活中。


  在此並不是要批判這種態度太過無情。何況又有多少人能說自己不是「我們」中的一個呢?只是我不禁想起美國詩人佛洛斯特的「熄滅,熄滅——」那首詩。詩行從小男孩鋸著木柴分擔家務工作開始,看似是敘述他極為平凡的一天,然而卻在小男孩正要欣喜地結束工作去吃晚餐時,一不留神,他的手被電鋸鋸到了……接著是急轉直下的發展|醫生來了、急救無效、心跳停止。詩人以看似平靜但充滿張力的文字作結:「而他們,由於他們不是死者,轉身繼續他們各自的事」。這嘎然而止的結尾於是引起許多不同的詮釋:詩人是要批判「他們」的無情嗎?還是要陳述人生的無奈?是為男孩發出悲憤的不平之鳴?還是對「他們」不得不壓抑悲傷繼續過日子有著一份同情?不同立場的詮釋持續爭鳴。


  放到實際的情境中來思考,的確,如果不是死者,自然就要繼續過下去,不管是災民「他們」,還是我們。只是,繼續過日子,卻不一定等同於冷漠與遺忘。如果說受災越是嚴重的災民,在某種程度上可能越需暫忘傷痛,才有勇氣與力量繼續重建的工作,那麼一直以來只能旁觀他者苦難的我們,其實可以不必急著遺忘。儘管,逃避與遺忘確實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一種都會人尤其熟悉的方式。


  德國社會學家齊默爾在分析大都會生活的特色時曾指出,由於都會包含高度複雜錯綜的人事物,為了使都會生活能順利運作不陷入混亂,都會人傾向以理性而非感性對外在世界做出反應,外在世界被當成有如一道數學題,可以代入一些公式加以解決,久而久之,都會人養成一種務實、精於計算、講求效率的態度,加上若是對於紛來雜沓的各類刺激都做出反應,很可能大大影響原本「正常」的生活,都會人於是以一種麻木的態度面對外在刺激、允許自己擁有保持冷漠的權利。


  同樣的,面對「他們」的災難,我們雖不至於無動於衷,卻可能以很快的速度遺忘,以便「務實」地面對生活,但也就是這樣的務實,會讓災民的需求被加速遺忘。或許,我們應該試著繼續過日子但不忘記他們的傷痛,讓我們的關心發揮監督政府重建災區的力量,如此他們才可能忘記傷痛,繼續過日子。


  (作者為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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