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台大男生宿舍留宿女生事件發生之後，有男學生祭出爭取「打炮權」的海報表達立場，但也有學生表示，不論留宿女生的目的為何，都干擾了其他學生的作息甚至讀書的情緒；在網路上立場各異的辯論激烈地進行著，但更多學生認為，留宿事件經過媒體炒作後，台大宿舍被描繪得像「淫窟」，這才最讓住宿生不堪。到底是爭取打炮權的學生錯把情慾解放與個人自由無限擴張，還是覺得不堪的學生們對性太過保守壓抑？雖然這個校園事件經過新聞處理之後，焦點已經有些模糊，但我們卻不妨藉以思索背後的迷思：壓抑與解放能否化約為孰優孰劣的問題？社會文明與慾望滿足是否只能二選一？

    這則新聞激盪出來的討論，令人聯想到《第三種猩猩》中所探問的，人類「隱性交媾」之謎。作者賈德．戴蒙在書中以肥皂劇式的情境舉例說明：如果某辦公室裡的工作人員交媾都是公開的，在競爭、忌妒等多種情緒的介入下，這間辦公室的團結度或工作效率一定比「隱性交媾」的辦公室低得多，在演化的法則之下也就必然滅絕；根據這派理論解釋，明顯的發情徵象與交媾顯然因為會顛覆社會而不復存於人類文明之中。佛洛依德在《文明及其不滿》中也傳達了「要進入社會文明就必須有所犧牲」的類似看法，例如學會使用火是人類文明的一大進展，但人類的本能衝動，原本是看到起火就會想撒泡尿把火澆熄，因此若要進入「用火」的文明，就必須先壓抑這個本能衝動。

    文明是如此地必然帶來不滿。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因此可以要求不滿者噤聲，否則極可能就犯了以符合社會進化利益、鞏固文明為由來進行壓制的危險，而無法檢視諸如是誰界定的文明、又是誰將在大多數人的利益下被邊緣化或犧牲等問題；因此當我們體認到文明必然帶來不滿之際，不能就此把不滿視為理應被消音的雜訊，而必須彰顯另一個相應的面向─不滿也是推動文明的力量：不滿一己力量的有限，所以要構成社會、進而發展文明，隨著文明帶來更多的壓抑與不滿之後，又必須發展出文化藝術等更高度文明的形式，來昇華不能為所欲為的不滿；更不用說針對文明中的不公不義所發出的不滿，可能刺激導向更理想的文明形式。了解了文明與不滿的夾纏關係之後，或許當每一次不滿的聲音出現時，我們就不必急於在解放或壓抑的主張中二選一，而可以更深刻地去檢視：在不同的狀況中被壓抑的是什麼？不滿是否肇因於文明中的不公義？還是本能慾望的被打壓？或兼而有之？而其中不得滿足的慾望又是否應該或能夠被解放出來？

    住宿生該不該有打炮權或在交誼廳公開放映A片的權利？檳榔西施有沒有身體暴露權？綜藝節目主持人有沒有在黃金時段開黃腔的權利？這些喧騰一時的議題各觸及了不同層面，因此需要我們對其中的「不滿」做更多的聆聽與檢討。一昧以文明或進化為由打壓本能慾望是失當的，但同時，有些慾望之所以被壓抑，並非只是因為不利於社會進化，而是如果完全解放出來，也未必有利主體生存。例如毫不壓抑的侵略慾就極可能造就一個將自我無限上綱、不再與外界溝通協商、縱情於施虐慾或自大狂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