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體:書寫的難題?

黃宗慧©版權所有

原載於2001.12.18中國時報 

當女人在眾多關於身體的論述之間無所適從時,男人在貧脊的男性身體論述中與自己的身體漸行漸遠。 

女人並不存在。拉崗如是說。弔詭的是,女人的身體卻無處不在,這一點,只要放眼書市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各式各樣的書籍以不同的方式呈現著女人的身體,有時是明星現身說法,出書教女人如何美體美膚豐胸瘦腿,有時是美容或營養專家,打著健康概念教女人如何雕塑身體;除了這種被女性主義者視為「政治不正確」,但是從未退過流行的女性身體書之外,也有很符合性別意識期待的另一種身體書,就是去年書市上頗受矚目的《乳房的歷史》或《胸部:我們身體最公開的私密部位》等譯著,論述女人的身體如何被歷史、社會、文化所形塑建構;而今年初好萊塢明星凱曼芮的《醒醒吧,我就是胖》也堪稱一本政治正確的自傳回憶錄,將她從過胖而自我厭棄到熱愛肥胖的自己這段心路歷程娓娓道來。正確也好,不正確也好,女人的身體,永遠是書寫的題材。 

而即使不是以女體為主題的作品,女人的身體還是不時在其中被局部放大,貼近呈現,這一點只要看看金庸小說常常多麼不辭勞苦地描寫女人的小腳之美就可以窺得一二。而男人的身體呢?隨便選一家網路書店輸入關鍵字「身體」,搜尋的結果將足以證明男人的身體在書市間顯得多麼的弱勢。身體的書籍多是關於女性的,要不就是諸如《認識你的身體》、《我們的身體》之類的「中性」身體。男人的身體為何會如此嚴重的缺席,為何成為女人不寫、男人也不談的難題呢? 

就算佛洛依德的戀物理論可以部分解釋書寫男體為何對女人而言是個難題--為否認去勢恐懼而發展出來的戀物癖本來就是男性徵狀,女人自然鮮少關於迷戀男人身體的書寫--那麼男人為什麼也不寫男人的身體呢?回到拉崗:女人不受去勢法則界定,因而無法被總體化,所以不存在,女人甚至也不是主體,是作為慾望主體的男性在彌補自身欠缺、滿足一己幻想時追尋的慾望物;但是拉崗說男人是可以被總體化的、可以被界定的,那麼為什麼他的身體反而不在?會不會正是因為男人總是扮演著慾望主體的角色,所以他的身體反而不被視為可慾,也就不被當成是慾望物來談論?從這樣的角度來看,男人和自己的身體其實是相當疏離的,雖然男人疏離身體的方式和女人不同--當女人在眾多關於身體的論述之間無所適從,在一堆關於身體的數字之間感到迷失,斟酌著該如何調整自己對身體的認知與社會對身體的論述差距時,男人在貧脊的男性身體論述中與自己的身體漸行漸遠。書寫雖是「以父之名」而源起,但是父親的身體,卻總是不在。 

面對這樣的疏離,如果男人還是覺得,比起國家的身體,社會的身體,以及女人的身體,男人的身體本來就沒什麼好談的,也許,習慣--不管是自願或是被迫習慣--談論自己與其他女人的身體、習慣自己與其他女人的身體被談論的女人,可以試著談談男人的身體。鼓勵關於男體的書寫,倒不是說女人作為長期任由父權書寫的「空白的一頁」應該心生忿恨,所以現在要「以眼還眼」開始物化男人,而是女人在書寫男人身體的同時,勢必開始面對女人的慾望。讓更多的人書寫、談論男人的身體,也許將是女人超越慾望的侷限、發展為慾望主體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