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不可知？

占星命理書的流行玄機

☉黃宗慧

大多數的時候我們寧可確知自己悲慘的命運，也不願意被無法確定的未知所折磨，在是生或是死的疑問間忐忑。這樣看來，景氣愈是低迷，理性愈發顯得無能預知未來的方向，人心愈是因為不能承受的未知過多而焦慮不安……

　　一直以來，占星命理類的書籍因為擁有一定數量的讀者，在書市間也就持續地佔有一席之地，然而從《紫微斗數看婚姻大事》、《紫微解讀愛情運》、《從星座透視妳的男人》、《從星座透視愛情》、《十二星座體雕術》等書名看來，我們不難理解何以這類書籍通常被認為不脫情情愛愛等「貓狗小事」，且以迷信的或非理性的女性讀者為訴求。比較值得注意的是，近來這些書籍所關心的主題有了一些變化：《紫微斗數職場致勝》、《辦公室、店鋪風水》，《十二星座步步高薪》、《星座打造金錢帝國》、《從星座洩漏致富天機》，不但跳出愛情婚姻的範圍進入職場或股市等所謂的「公領域」，甚至也有關乎「國家大事」的此類書籍，亦即從風水或命盤或占星來預測國運與選情。占星命理書的這種變化也許有助於我們重省在二元對立思維中被鏈結起來同居下位的女性與非理性這兩個範疇――我們往往認為只有不夠理性的無知女性才會求助於占星命理書，但這種貶抑的鏈結其實是相當武斷的；對於超自然的、不可知的事物的好奇甚至倚賴，與其說是與性別有關，不如說是與人心焦慮不安的程度、人對自身能力侷限性的認知有關；當理性的分析不能保證帶來清明的思考，當行事按邏輯不能保障事業的成功或心靈的安定時，人便容易出現往超自然或非理性的層次尋找慰藉的傾向。就某種程度而言，對於非理性層次的重視未必有負面的影響；事實上，對理性的無條件尊崇有時反而是件更危險的事，而理性走到極致之後也往往會出現理性的背反；堅持象徵秩序中的一切都有其意義的連續性、宇宙間沒有科學所不可知不可解的謎，這樣的思考不已超越了理性可以論證的層次、成為一種非理性的信仰了嗎？如果對所謂的未知 或非理性的層次保持著一份認可與寬容，就像英國浪漫詩人柯立芝的《古舟子之歌》卷頭詞所說的，去相信「宇宙間看不見的現象遠比看得見的來得多」，反而比較能夠不被理性的驕傲所蒙蔽，以謙卑的心理解到知識的有限性。

        但是冀望由占星命理書的盛行來顛覆理性／非理性的二元位階可能還是太過樂觀。雖說占星命理書預設了超出理性掌控的未知力量的確存在，但弔詭的是，這些書未必能引導讀者去領悟理性的有限性。這類書籍往往充斥了旨在化未知為可知的精密推理、繁複公式、星圖或表格等等，以看似理性的面貌來爭取更多讀者相信：宇宙間沒有不能破解的密碼，於是諸如投資股市的穩賺時機或職場必勝的關鍵都可以透過各種占卜方式縝密的推算而得知。換句話說，占星命理書原本有可能以其非理性、超自然的面向開啟我們對「不可知」的體認與尊重，但確有可能在訴諸理性的包裝、信誓旦旦地欲將一切未知化為可知之際，重蹈理性的極端奉行者對知的堅持與驕傲。在此自認可以解開所有謎團的雖不再是為象徵秩序的完整性背書的科學理性，而是素來受到貶抑的占星命理學，但它們致力化未知為可知的渴望卻是類似的。拉崗（Jacques Lacan）在談到未知所帶來的焦慮可以如何之巨大時，曾經拿大自然中的動物行為――母螳螂在交配之後會咬掉公螳螂的頭――來做比喻。拉崗假設出這樣一個事實上不可能發生的情境：你戴著一種讓你看起來會像一隻螳螂的面具，但你不知自己戴的是公螳螂或母螳螂的面具，在此情況下，當母螳螂接近時，你會比確知自己帶著公螳螂的面具――因此必死無疑――還要更焦慮；因為大多數的時候我們寧可確知自己悲慘的命運，也不願意被無法確定的未知所折磨，在是生或是死的疑問間忐忑。這樣看來，景氣愈是低迷，理性愈發顯得無能預知未來的方向，人心愈是因為不能承受的未知過多而焦慮不安，那麼這些宣稱可以化未知為可知，甚至可以讓不可知的命運透過改運點化就此永保安康的書籍，不管我們樂不樂見，都會和同類型的占星卜卦、風水論命節目一樣，持續地風行於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