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介《西蒙波娃的美國紀行》

 

黃宗慧

 

提到西蒙波娃,你會想到什麼?女性主義的先驅?法國存在主義者?還是沙特的靈魂伴侶?總之,應該不會是一個為驅除初到紐約的陌生感,就趕到美容院洗頭,想以吹風機或梳子的熟悉氣味來溫暖自己的女人吧;也應該不會是一個因為正在巴士上閱讀馬克吐溫的《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所以在旅程中每看到一條河就急著問:「它是密西西比河嗎?」的尋常觀光客。然而《西蒙波娃的美國紀行》卻不吝於隨時提供讀者這樣的驚喜;無論波娃的學術身分如何沉重,她同時也是一個觀光客,因此關於惶恐、驚喜、失落、充盈等感受如何不時在她這個過客心裡交替的種種記載,也就成了這本遊記的格外動人之處。

迷路的波娃,語言不通的波娃,時時用想像中的美國印證眼前的美國、用法國為參考點來丈量美國的波娃……,最難以用文字捕捉的旅途心情,隨著波娃敏銳的觀察與細膩的呈現,讓讀者不時產生心有戚戚焉的閱讀樂趣。例如看著波娃初到異地時因為分不清幣值連電話都不會打,我們是否也記起了旅行中常有的挫折?當身處於同樣有著地鐵、郵筒與電話的陌生城市時,卻往往完成不了一些日常簡單的動作,像波娃說的,一如還沒有長出血肉、缺乏實體的鬼魅?而當我們發現波娃靈機一動地以去美容院洗頭來減輕無根的感覺時「就我所知的城市,美容院都大同小異. . . . . .我任由洗頭小姐按摩頭皮,我不再是個鬼魂:我與她的手真實接觸這是真實血肉身軀的我」會不會更覺得與這位想像中嚴肅不可及的女性主義者貼近了些呢?

如何由飄泊的鬼魅落實為血肉之軀?這一直是西蒙波娃在異地旅遊時不斷思索著的問題,而當她點滴的旅遊心情透過日記呈現在讀者面前時,我們也發現西蒙波娃不再只是個抽象的符號,旅人的身分將波娃的形象具體化了起來。例如當我們發現波娃盼能一訪梭羅住過的小屋只因為《湖濱散記》是她年少時喜愛的書時,我們發現波娃也一如平凡的旅人,冀望在旅行中實現書籍文字曾帶給她的對某個地方的想望;當波娃記載了看完大峽谷之後的失落感「我醞釀許久的燦爛期望已經變成明確的過去。我所有的期待只為我增添了回憶,. . . . . .這種滿足很曖昧,有點像垂死的智者在病榻上安慰自己:『我過了美好的一生』。」讀者更將驚覺波娃真是捕捉到了那難以名之的、每個旅人在經歷充實的旅程過後所感受到的失落。

當然負載著女性主義者、知識份子、思想家等厚重身分的波娃,她的美國紀行還是有其特別嚴肅、甚或特別「學術」的一面:例如波娃從滿街可口可樂、桂格麥片等展露白牙的廣告笑容中看到了美國的樂觀主義,又進一步從這種樂觀主義中去思索「遂行『善』的意志」如何成為美國人的一種傲慢;她從美國女人的高跟鞋和服裝上的羽飾看到了美國女人如何一面強力捍衛自己的獨立性,卻又一面為吸引男人的目光而打扮。經過墓園,波娃思考著生命的世俗性,而參觀屠宰場,目睹前一刻活生生的動物下一秒變成人類可以安心汲取營養的食物,波娃想的是「相同方式,婚姻把一個女人從有害的性別變成貞潔的妻子」。再加上無數和友人之間關於美國文學與政治的討論、對黑白對立與猶太人問題的思考,如果要隨著這本遊記去尋索種種關於人文社會、性別階級問題的省思,去印證我們對波娃的學術想像,絕不會敗興而歸。

透過波娃的眼睛來看美國,我們在《西蒙波娃的美國紀行》裡分享了波娃美國行的點滴。不過波娃筆下的美國應該被看成是屬於波娃的、一個獨特的美國,而不是我們觀察真實美國時的唯一參考基準;當美國的各個城市隨著波娃的旅程充填了她的足跡與氣息之後,波娃的美國於焉誕生,而隨波娃的腳步走訪美國的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波娃眼底的美國,更得以在尋思波娃何以對某一景緻某一城鎮做如是觀時,一覽波娃本人瑰麗的思想與豐富的生命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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