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報書評

黃宗慧評《我思,故我笑》﹝2001/2/20﹞

書名:我思,故我笑﹝I Think, Therefore I Laugh﹞
作者:包洛斯﹝John Allen Paulos﹞
譯者:古秀鈴、蔡政宏、蔡偉鼎
出版者:立緒文化事業公司
出版日期:2001.2
定價:160元
類別:宗教哲學



評介/黃宗慧﹝台灣大學外文系助理教授﹞

做為一本以笑話、趣聞、寓言或謎題等等「把現代哲學的某些韻味與主旨傳達出來」的作品,《我思,故我笑》在相當程度上完成了作者矢志達成的這個目標;本書作者數學家包洛斯以幽默且通俗化的例子,讓讀者發現原本令人望而生畏的哲學術語,竟然也可以成為俯拾即得的生活智慧。

不過雖然是以笑話來聯結哲學議題,書中所引用的笑話也不太可能如網路上流傳的「白癡造句法」一般輕鬆淺顯
例如去年總統選舉前便流傳這樣一則笑話:「Question:試以elephant造句。Answer:XX黨elephant多錢」讀者如果期待在本書中看到很多單純地以諧音來達成搞笑目的的這類笑話(如上述笑點即在於該白癡造句與年輕人的語言「A了粉多錢」諧音),那麼可能就不免會有些失望了。

本書的趣味來源,其實主要是靠以腦筋急轉彎式的謎題引發讀者的哲學思辨,繼而因領略思辨議題的幽默而發出會心的微笑;例如為解釋有關「羅素悖論」(Russell
s paradox)的議題,作者提出了以下的問題:假設有一個國家的法律允許不在籍的市長即有些市長可以住在所管轄的城市內,而有些不必;現有一獨裁者的法令規定,所有不在籍的市長,且只有這些不在籍的市長,都要住進C城市,那麼,C城市本身的市長該不該住在C城市呢?

而在說明「說謊者悖論」(liar's paradox)時,作者則引述了克里特島人艾匹曼尼迪司(Epimenides)「所有的克里特島人都是說謊者」這個讓人不知如何詮解的陳述;這類的「笑話」,當然決不可能讓讀者一看就哈哈大笑,它的趣味反而來自不得其解時「捺ㄟ安捏」的反應,以及豁然開朗後「原來如此」的會心。例如透過關於悖論的許多例子,作者就成功地引領讀者發現了語言中後設層次與對象層次的不同,並教導讀者以區分語句層級的方式(即一階語句不指涉其他語句,二階語句則指涉一階語句,三階語句指涉一階與二階語句,高階指涉低階,以此類推)避免悖論的發生
好比在處理說謊者悖論時,只消把艾匹曼尼迪司「所有的克里特島人都是說謊者」這句話看成比其他克里特島人說的話高階,艾匹曼尼迪司的陳述就沒有自我否定的問題了!﹝註一﹞

而除了關於悖論的腦筋急轉彎式趣味之外,本書也列舉了許多由於將邏輯不當地延伸到純數學的脈絡外而產生的荒謬。例如在數學上,如果a大於x平方減1,且a=b,那麼b必大於x平方減1,但若依此導出「6大於3是數學定理。6是伊麗莎白泰勒的丈夫人數。所以,伊麗莎白泰勒的丈夫人數大於3是數學定理」,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笑話了!同樣的,如果誤用歸納法,就可能得出以下可笑的論證:「目前為止,我每次生日的歲數都小於二十五歲,根據歸納法,以後我的所有生日歲數都將小於二十五歲」;透過這類型妄用數學邏輯所產生的笑話,作者期待激發讀者去深思,我們所仰賴且不時應用的公式化推論、歸納法甚至因果關係論,是不是真的如此牢不可破?

難能可貴的是,身為數學家的作者在指出誤用數理邏輯的種種荒謬之際,倒不是為了展現數學家的優越,認定只有數學家才夠格做出正確的推論,他反而指出了數學家們因為「習慣『以公式清楚表達的原則』及『固定解釋的規則』,有時反而窘於處理常識,常因直接的照字面解釋字詞而產生趣味性」(例如垃圾桶上"Keep litter in its place"的提示語,原本說的是「把垃圾投入恰當場所」,照字面解釋卻是把垃圾留在地上)。從這裡作者又為「望文生義」類的笑話闢出一方可供其揮灑詮釋的空間,然而也就是在這個關卡上,我們有必要談談翻譯的問題。

基本上,很多笑話一但經過語言轉換,趣味就無法傳達,以至本書中許多笑話只能靠譯註的幫忙來傳達笑果。試舉書中一例:「十歲小孩:彼得(Peter)和瑞比特(Repeat)在街上走,彼得跌倒了,誰沒有?七歲小孩:瑞比特。十歲小孩:彼得和瑞比特在街上走,彼得跌倒了,誰沒有?」Repeat可以當成人名,也可以當成要求對方重覆一次的祈使句,這個笑話便是以混淆此兩種可能來製造笑果,雖然經過翻譯與譯註我們可以明白笑點何在,但卻大大減低了趣味,也失落了原笑話中Peter及Repeat在聲韻上重疊的效果。

當然這不是譯者的問題,其所牽涉的是許多笑話本身的不可翻譯性,讀者只要想想,如果要把以下這個最近流通於網路的中文笑話譯成英文而不減其趣如何困難,就知道本書譯者們翻譯笑話之不易了:一般老師在點名的時候,同學會答「有!」,可是有一天
……老師:蔡小明。某同學:Yeah!!老師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同學應答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樣?於是又再叫他的名字一次老師:蔡小明。某同學:Yeah!!老師火大了,便把那同學叫了起來,問他為何故意搞怪和大家不同?同學委屈地回答道:老師,我姓「葉」!老師:@!~!%&^?

然而本書中某些笑話之所以不太能達意或不夠好笑,並不完全是笑話的不可譯性使然。有些時候是因為作者所列舉的笑話與其預期的寓意之間的聯結本就不夠緊密,以至於笑話雖好笑,卻看不出作者賦與的哲學意義(如本書166頁用以解釋左右派差異的笑話便是典型較牽強附會的例子);而有些時候,如果譯註更詳盡些,就可以避免讀者不解趣味何在的問題。

在此試舉一例:作者說「
self-addressed stamped envelope照字面解釋就是貼好郵票的信封,再寄給信封自己。這是快遞的理想。」這個笑話的幽默處在於self-addressed stamped envelope原意是指寫上了寄件人自己地址的回郵信封,因此self指的是「寄件人自己」,但就字面望文生義的結果,卻彷彿變成寄給「信封自己」,如此當然是最快的快遞,因為寄都不用寄就立刻到了!(而其實address此字不但有「寫住址」之意,也有「向說話、致詞」之意,既然是向自己說話,那更可比擬快遞,具有一種當下即刻完成性,address一詞的曖昧使用可說又增添了這個笑話的豐富性);在此由混淆「信封自己」與「寄件人自己」所造成的笑料,非得透過把「回郵信封」這層原意解釋出來才可以傳遞給讀者,但關於這則笑話的譯註只有:「讀者可以想像貼好郵票的信封,一旦將收信人寫為『信封』,那麼,這封信瞬間就已到達收信人手中」,顯然只是重覆說明「望文生義」的部份,沒有說明原笑話所用的幽默策略。

其實,本書的校訂序及譯註都已相當用心,但原本以英文寫成的哲學書中譯之後,要讀者同時領略其中的幽默與哲理畢竟並不那麼容易,因此如果能再多多透過譯者本身對哲學概念及英文的掌握,就相關笑話做更詳盡的補充,相信這本寓哲理於趣味的佳作將更能嘉惠一般讀者。


註一:
可以補充一提的是,法國精神分析學者拉崗也提出了以區分不同層次來解決說謊者悖論的方式。拉崗將主體區分為所述主體(subject of statement)與能述主體(subject of enunciation)),因此「我正在說謊」這句話並沒有犯什麼邏輯上的謬誤:說話的「我」和所述句中的「我」並不是同樣的
所述句中的「我」只是做為能述主體的「我」在陳述句中被點明(designate)的位置,所以從能述的層次來說,「我」當然可以說我正在說謊或我有說謊的意圖。為進一步說明「能述的我當然可以真實地陳述出所述的我說謊的狀態或意向」,拉崗很巧地也選擇以笑話來說明:一個猶太人告訴另一個人他要趕火車到Lamberg去,另一人回答:「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要去的地方是Lamberg,既然你真的要去那裡,那你這樣告訴我不就是要我以為你要去的地方是Cracow嗎?」笑話中那個多疑的猶太人之所以懷疑能述主體想藉由透露所述主體真實目的地來誤導他,正因為所述與能述之間存有裂縫/嫌隙,是兩個不同的層次;這和包洛斯所謂後設語句與對象語句有層次之別,可謂異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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