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慧評《書架》(2000/11/13)

書名：書架──閱讀的起點﹝The Book on the Bookshelf﹞
作者：亨利˙佩特羅斯基 (Henry Petroski)
譯者：薛絢
出版者：藍鯨出版社
出版者：數位時代
出版日期：2000.11
定價：280元
類別：歷史人文


評介/黃宗慧﹝台灣大學外文系助理教授﹞

《書架》，一如先前「Fresh」系列所推出的其他叢書：《蘋果》、《馬鈴薯》、《蕃茄》、《橄欖》等，都是屬於一種「小題大作」的書。但是當作者佩特羅斯基(Henry Petroski)把書架這個題材小題大作時，其成果並非一些瑣碎細節的堆砌，而是製造了一種「去熟悉化」(defamiliarization)的效果—讀者在作者的引領之下，得以用一種不同的視角去觀照原本我們以為熟悉無比、不值得深究的現象，從而咀嚼到先前因為習以為常而不曾發現的趣味，且因為視角的改變而獲得了嶄新的知識；此外，因為作者本身具有深厚的土木工技背景（作者為現任杜克大學土木及環工系系主任），本書對於愛書人、藏書人而言，可說是提供了不少實用的資訊，小至如何由擠滿書的書架上順利取放書籍而不傷書，大至為避免裝滿書的書架下彎，可以如何比照橋樑承載車陣的橫樑計算公式加以處理……，類似的實用資訊在書中俯拾即是。趣味性、知識性與實用性，三者都囊括在這本看似小題大作的書裡。

誠如作者所言，書架一直是個被視而不見的存在，它的意義似乎是透過書而被界定的，因此即使當書架上空無一物，它的存在感應該再巨大也不過的時候，我們還是會說它是「沒有書存在的書架」。這或許是因為在我們思維中的二元對立，總傾向把內容(content)看得比形式(form)重要，因而忽略了內容與形式不但不必然能夠以二分法分出輕重，且形式本身也可以當成內容來看待。《書架》一書就是把「書架」這個一般認知中所忽略的「形式」當成「內容」來研究的成功範例。作者發現，一般人到別人家做客時，往往都會好奇地窺看屋主的藏書，彷彿想從其中看出主人個性與品味的端倪，但卻很少人會對主人書架的規格形式或架上書的擺放方式產生同樣的好奇（其實作者認為，從架上書的擺放方式，說不定更能看出主人的品味軌跡或人生縮影呢！）。

書架真的那麼不值得好奇嗎？至少對作者而言答案是否定的，因此他提出了連番的詰問：書架上的書為何多半不會沿著架格前緣擺放，而採前緣留空、書略向後擺的方式放置？現今書架上的書都是直放的，但這種放法是「天經地義」的嗎？而書背明明面向書架外面，叫做書「背」難道不是一種矛盾嗎？這些詰問引領著他去深究並揭開了一切與書架相關的歷史，我們才赫然發現，書從水平演變到直立放置是有其歷史成因的，而書背之所以名之為書背也一點都不矛盾—過去圖書館中為保管書籍之便，一律在書上裝有可以鎖在書架上的鏈條，而只有封面或封底可以安裝鎖環，所以書的前切口一定要朝外才便於鏈在架上，換言之，書背的確是藏匿於背後的沒錯！此外，過去的書背上並沒有書名或作者姓名等辨認特徵，因此更沒有必要露在外面了，要不是後來圖書管理者發現，書架下層的書，前切口的書頁總是會被讀書者的鞋子踢傷刮破，恐怕還不會把書背朝外擺呢！

從作者對於區區一個「書背」的名稱就可以大書特書其歷史演變來看，不難推斷本書處處充滿著像這樣的「小問題，大智慧」。的確，讀者若想深究任何關於書架枝微末節的變化—如書架何時加上了門、可移動式書架是如何出現的等等，都能找到不至於令人失望的答案。而本書之所以能提供讀者關於書架如此詳盡的資料，其實是因為這不僅僅是一本關於書架的書，它所涵納的，是書架與其週邊一切的互動及對話：於是我們看到了書架之於看得見它的人和對它視而不見的人各有何不同的意義、書架的形構與工技發展如何互動、書架與空間以及歷史對話產生了哪些衝擊等等；向來作為書的無聲配角的書架，在本書中被置於前景(foregrounded)，其在不同時間與空間中的形象變得異常鮮明了起來。

但正如筆者先前所言，將形式與內容硬做二元區分是有待商榷的思維方式，因此即使在彰顯「形式亦為一種內容」之際，也不需將原本所定義的內容刻意抹殺；換言之，要談小書架的大道理時，毋須故意摒棄書架與原先的主角—書—之間的對話。本書作者當然沒有犯下這樣的謬誤，因為他知道在書架與其週邊種種元素對話的同時，書始終是在其中產生一定效應的重要變數：書的樣貌是卷軸或是抄寫本、印刷術出現後書的裝訂方式如何更迭等等，都絕對會影響到書架所呈現的樣態，也因此，作者刻意將本書定名為The Book on the Bookshelf，就是要取其既是「關於書架的一本書」，又可一語雙關地指涉「放在書架上的書」之意；然而這樣的複義性在本書標題被中譯為《（書架）：閱讀的起點》之後，就喪失不見了，(而書名中的書架之所以加上括弧，是否是要傳達一種對原先熟悉的事物不應立刻論斷，應稍做停留、置入括弧中重新看待之意？也不得而知)，因此，或許用《書架（上的書）》作為本書的書名，可以稍稍企近本書既要談書架也要談書的主題，也略能表達出作者想透過書名玩弄的小小趣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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