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胸部﹝Breasts
作者:蜜瑪•史芭朵拉﹝Meema Spadola
譯者:林瑞霖、劉娟君
出版者:輕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0.4
定價:220
類別:生活保健

評介/黃宗慧(台大外文系助理教授)

這是一本蒐羅了兩百多名受訪女性的胸部故事的書,在作者蜜瑪•史芭朵拉紀錄片式的呈現下,訴說了女性與自己的、以及其他女性的乳房之間的愛恨情仇;這不是一本僅僅紀錄兩百多名女性的胸部故事的書,它同時也揭露了乳房這「身體最公開的私密部位」如何書寫、形塑了不同的女性身份認同。

值得注意的是,這許多乳房的故事固然有其個別的特殊性,卻幾乎指向同一個女性經驗中的弔詭:乳房雖然在實體意義上與心臟的距離如此之近,卻與我們的心靈距離十分遙遠—女性或者羞於談論自己的乳房、或者接受「胸大無腦」這種肉體/心靈(body/mind)對立的二元論,因而將乳房放逐於心靈的場域外,又或者在隨著社會標準稱頌特定形狀及大小的乳房為美麗的女性象徵之際,失去了真心接納自己真實的乳房的能力……。《胸部》這本書讓更多女性看到了乳房與心靈間的距離,因而能深思造成這種距離的社會文化及個人心理因素,進而得到讓乳房真正貼近我們的心的契機。

在呈現女性的胸部故事時,作者採取的是一種順時的追索方式—從兒時到青春期到為人母以至於老化,不同的女性在不同的階段對她們的胸部自然有著不同的觀感:開始發育的青春期小女生可能把胸部看成「性」,同時把性看成壞的,因此不安地感覺自己似乎也變壞了、發育較慢或平胸的女性深信如果胸部豐滿一點,自己就會更快樂更有吸引力、擁有美麗豐胸的女性感覺自己魅力四射因而自信滿滿、升格為人母的女性則對乳房的定位感到無所適從,彷彿神聖的母職與性感的乳房必然是對立的……。

細究這些看似迥異的「個人」觀感,我們將發現關於乳房的看法是何等「非個人」的事,它和整個社會文化中的父權價值觀息息相關—如果女性將豐滿勻稱的雙峰視為讓自己所向披靡的魅力來源,往往是因為她接收了主流審美價值對女性身材的判準,而因為平胸便自卑、認定豐滿的身材將能為自己帶來異性緣及更美好的生活的女性,接收的訊息當然也是來自同一套美的判準;父權社會將女性物化為情慾的客體,用女性胸部的尺碼來對她品頭論足,而女性本身一旦內化了這樣的思維方式,自然也就會用同一套標準來做為自我衡量的方式,無怪乎作者會說:「就某方面而言,胸部不再屬於我們,反而成為等待掠奪的戰利品、流通在人際關係間的貨幣」。

在此作者無疑是提醒了我們,父權文化往往將女性化約為胸圍尺寸數字,然後又用這個數字去換算她可以擁有多少流通於人際關係中的貨幣—胸圍越符合主流標準,優遊於人群中無往不利的籌碼也就越多;果真如此的話,女性更應該留心不要與這種物化的價值觀共謀,無端地成為自我物化的犧牲品吧!

當然在本書眾多的受訪者中,也並非所有的女性都用胸部豐滿與否做為能否擁有幸福與自信的標準:有另一類的女性因為胸部太豐滿反而覺得羞愧、甚至覺得妓女才需要擁有大胸脯,又或者有些女性刻意以中性打扮掩飾身材,認為如此才能在職場與男性一較長短;但這一類的女性也並非就是我們應該推崇或歌頌的,因為她們不過是掉進了另一個陷阱,忽略了「胸大無腦」之類的看法是父權文化將女性物化為情慾的客體後,又進而予以污名化的結果,如果受限於這樣的靈肉二元論而不能接納自己身體真實的樣貌,比起前面所說的自我物化的女性,她們的乳房與心靈的距離恐怕也一樣地是很遙遠的吧!

如果女性對乳房的認知在父權遺毒的影響下,充滿了那麼多誤解的可能,那麼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改變女性「總覺得不是我擁有它們(胸部),而是它們擁有我」的窘境呢?做為一本著重在紀錄及分享女性胸部故事、而非一本針對與乳房相關的社會文化現象提出批判的書,作者自然無法提供較為明確的答案或積極的出路。但即使如此,由於本書呈現了女性與自己乳房的相處是何等「漫長的自我發現之旅」,它對於讓女性重新親近及認識自己的乳房這層意義而言,具有重要的貢獻。或者,作者的目的原本也就不在於提供不同女性同一種看待乳房的「正解」吧,作者更想做的事,是讓女性對自己的身體提出問題:這一點從作者在書末提供了一份「新式的胸部自我檢驗」問卷就可以得到證實。

為了讓更多女性認真探索自己胸部的故事,在作者設計的問卷中,從購買第一件胸罩的經驗到乳房帶來的性愛愉悅或疾病經驗,都是需要被認真回想並思考的題目,而在思考這些問題的同時,女性或者就會發現,關於「理想胸部」的刻板化看法,在自己胸部的故事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以及可以如何去改變這類的偏見。

這並不是一本只應該推薦給女性閱讀的書。胸部雖然一直是兩性共同的焦點話題,但我們充其量只是在流行時尚文化所提供的媒體影像中看見所謂美麗的胸部,對於真實的胸部故事,兩性的所知都少得可憐。看見許多女性不同的胸部故事,身為女性的妳或許詫異、或許心有戚戚焉,身為男性的你或許驚奇、甚或錯愕的發現你對女性胸部讚美或奚落的言詞與目光、兒時對小女生胸部的窺秘與嘲笑,竟然在她們胸部的故事中也扮演了一個角色。書中提供的胸部故事大多訴說出女性與她們的乳房如何地疏離、如何地受外界影響,但閱讀這些疏離的胸部故事之後,我們有了書寫與胸部更親近的新的故事的可能。

最後要說的是,或許這本英文原名為Breasts的書,更適合翻譯為「乳房」吧!「胸部」的意義太中性,太無涉情慾與女性性徵,反而較無法突顯本書所要呈現的,女性這突出的部位如何形塑了她們不同的生命經驗與自我認知。而假設當我們在逛書店時,買下一本名為「乳房」的書,所需要抗衡的周遭目光會比買一本名為「胸部」的書要來得多一點的話,那麼把書名譯為較情慾取向的「乳房」正好可以視為一種對購買者所做的暖身訓練—想認識自己的乳房並不需要羞愧,我們還要進一步談論、分享乳房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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