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  2010.12.07

動物鼻子/安靜的力量

【黃宗慧】

如果要為妞妞立傳,得從牠的媽媽兔兔說起。十多年前,兔兔是我家那條巷子裡無人不曉、無人不愛的街貓。或許因為那個年代流浪狗還沒被趕盡殺絕,自然的制衡力量使得街貓的數量不算太多,也因此當時TNR的觀念並不盛行,聰明美麗得人疼的兔兔在附近生了一胎又一胎,從不見周邊住戶抗議,大家似乎都順理成章接受貓咪的自然生養。

不爭地盤也不爭寵 沒分得太多的關心

然而出生的小貓被領養的機率並不高,眼看有些就這麼不知去向,家人覺得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決定把兔兔帶去絕育。而牠的最後一胎,妞妞與乖乖,就進了我們家門。

妞妞是我養過的貓之中,數一數二乖巧的極品貓,連愛狗遠勝過愛貓的姊姊也因此對妞妞讚不絕口。然而在家裡狗多貓也多的那個年代,難免出現「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的狀況。

當時家裡的元老咪咪與吃得很壯的小貓豆豆經常爭排名,狹路相逢必要互揮一拳;而敏感的黑貓胖胖又會跟豆豆爭寵吃醋,不時發出哀怨的抗議聲;連乖巧的三三也有牠引我們注意的方式:每次用完貓砂,牠就會來個「神經跳」,衝來衝去的途中還曾經把玻璃給撞破;而妞妞,牠既不爭地盤也不爭寵,只是安靜的和乖乖窩在一起,安靜到沒分得太多的關心。

八年前我在報紙上寫了篇〈躲貓貓〉,描寫家裡貓咪各自不同的躲藏習性時,兩千多字的長文中,關於妞妞的著墨竟只有一小部分:「體型較為龐大的妞妞、乖乖雖是兔兔的孩子,卻沒有遺傳到母親的好身手(兔兔可是能挺著大肚子,從裝有柵欄的窗口鑽進我家的高手呢!),每回妞妞和乖乖要躲貓貓時,縱身跳躍後那巨大的聲響就已洩漏了牠們的落腳處,所以要找牠們一點也不難。」現在想來,有好長、好長的時間我都忽略了妞妞!

偷把人梳當貓梳 不要告訴別人喔

應該是在同屬安靜一族的乖乖、三三陸續走了之後,我才被那巨大的罪惡感驚醒,發現安靜不等於不需要愛與關注。

不願意再有太多的懊惱,我開始提醒自己要更公平對待家裡的動物們,也才在更多的相處之後,得知妞妞其實很喜歡與人親近。妞妞雖然不太主動,但只要靠近牠,甚至還沒開始摸牠逗牠,牠就會發出很大的呼嚕聲,而牠尤其熱愛梳毛,家裡其他貓咪避之唯恐不急的梳子是妞妞的最愛,只要看到我拿起梳子,牠就會報以更大的呼嚕聲,梳完一側,還會翻過來要梳另一側。

原來妞妞並不是無慾無求啊!牠只是不想打擾大家、讓大家為牠費太多心吧?懂得欣賞妞妞的好之後,我更加疼愛牠,每次回娘家一定會幫牠梳梳毛,有一次找不到梳子,卻見牠用灼熱期待的目光看著我,情急之下就偷偷把人用的梳子拿來幫妞妞梳毛,梳完後藏在一個很少打開的抽屜裡,對妞妞說:「噓!不要告訴別人,這是我們的秘密喔!」

這把梳子,現在放在妞妞的遺照前。

默默觀察家人的作息 選好自己的退場時間

一直到妞妞過世前,牠還是差不多保持著我八年前文中所說的,龐大的身形。或許這也是牠體貼我們的一種方式?讓我們不覺得牠已病弱到需要為牠傷神的地步。近年家裡的動物都邁入老年,頻頻有狀況,我又忙於照顧街貓,經常都是母親一人帶動物們輪流去看醫生。

豆豆生病後分外撒嬌,精神不佳的時候,還需要變化各種食物才稍有食慾;還好妞妞不太讓人費心,牠雖然也進行著口炎與貧血的治療,但總是乖巧的接受吃藥打針的安排,看了醫生回來就安靜的窩著睡覺,看似沒有大礙,以至於牠雖然也十五歲半了,我們卻還以為,可以再陪牠一段時間。

妞妞應該是遺傳了兔兔的天生聰穎吧?默默觀察著家人的作息,選好了自己的退場時間。牠選了台大與東華大學同時校慶那周,我和妹妹都在牠身邊的一天。在全家人一起送牠去醫院急救的當晚,妞妞走了,沒有讓我們看到太多牠痛苦的樣子,依舊那麼安靜、那麼貼心。

如今我終於發現安靜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妞妞總是安靜的在那裡,讓人以為一切都沒改變,只要到牠喜歡窩著的床邊叫聲「妞妞」,牠就會抬眼回一聲「啊」。

聽不到回聲的此刻,於是安靜得令人心痛。幸好,我還是牢牢記住了,記住了妞妞那個單音的「啊」裡面,曾凝聚多少的情意。

 

出處:http://udn.com/NEWS/READING/X4/601818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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