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標題原為「 聽不到的說話」, 經編輯部改動若干文字並增加動物照片後刊登於小作家月刊 190(20102月號):17-20

 

聽不到的說話

黃宗慧

對有些人來說,和動物說話是過於善感或傻氣的行為,但在我的生活中,這卻是件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長年和動物相處的經驗讓我深深覺得,溝通不單是語言的問題,更是「心」的問題。我對動物說話,因為我的動物有心傾聽。我現在養了兩隻貓,年幼的那隻湯圓是前年冬至時撿到的流浪小貓,原本放在動物醫院等待領養,後來決定帶回家和大貓KiKi作伴。湯圓住在醫院的那段時間,我最常對牠說的一句話就是「湯圓我真的好喜歡妳喔!」直到現在,只要我對牠說這句話,牠就立刻會發出幸福的咕嚕聲。我相信牠聽得懂,即使不解人類所要求的精確意義,但是從我的語調與表情中,牠必然可以感受到我對牠的疼愛,才會以咕嚕來回應吧!我是這麼詮釋的。

事實上,有時我甚至認為動物也可能掌握我們語言中的「精確意義」,不然為什麼每次我只要看著KiKi已經很少使用的紙箱,對牠說:「最近比較不喜歡睡這個箱子了喔?那可以丟掉了嗎?」牠就一定會開始巴著那個紙箱不放?還有娘家TNR[1]的街貓草草,每當家人出國由我回家照顧貓狗時,牠就會打隻老鼠來「犒賞」我的辛勞,有次牠直接把「獎品」放在門外的台階上,我一早起來打開門立刻被死老鼠嚇了一大跳,於是我試著跟牠溝通:「草草,謝謝妳,可是這樣會嚇到我耶!」隔天,還是有一隻死老鼠,但這次,牠放在離大門稍遠的花盆邊,降低了衝擊的力道。牠有牠的堅持,但還是體恤了我不想被驚嚇的心情,我當時啼笑皆非地這麼想。

比起來,反而是做為人類的我們較不擅解讀動物的語言吧?我經常無法確定我的動物們想告訴我什麼,特別是在牠們生病的時候。五年前,家裡的貓咪三三和老狗花花同時都生病了,三三是糖尿病,花花是鼻腔惡性腫瘤。我一直好想知道,每天每天扎針測血糖但數值仍降不下來的時候,三三到底還想不想繼續接受治療?我無法知道牠的心情,於是最後,在牠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色、那對聰明的大眼睛開始流露出絕望的眼神時,我幫牠做了放棄的決定。但牠的眼神所告訴我的,真的是想放棄了嗎?至今想起,我仍不免不安。

也正因為替三三做了這樣的決定,於是更無法替花花再做同樣的選擇。加上花花的病情反覆得厲害,幾度鼻腔嚴重出血,連醫生也建議應該考慮安樂死,結果牠卻在被如此「宣判」之後又奇蹟似的好轉,向我們撒嬌示好搖尾巴,我們於是更貪心地希望奇蹟能一再出現。花花一直是隻溫和又貼心的狗,總愛亦步亦趨地跟在身邊,我始終相信,就是這麼強烈的情感羈絆,讓牠想為牠愛的人們再多努力一段時間,才會有旺盛的生命力來點燃這麼多次奇蹟吧!然而最後癌末的花花再也努力不下去了,當化療失效、癌細胞侵襲到腦部造成牠抽搐不止時,我們只得選擇讓牠睡去。這一次,我依然感到無比的不安。過去花花最喜歡去松山高中散步,喜歡隔著圍欄看學生們打球,當牠病重到鼻子已腫脹造成臉部變形時,我還是帶牠去散步。我看得到路人好奇的眼光、聽得到竊竊私語聲,但我聽不到花花的心意,那時的牠,真的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看人打籃球嗎?還是只因為我不捨得牠走,就武斷地這麼詮釋呢?牠是不忍我為牠的離去傷心,所以勉強自己再陪我一下嗎?我是不是該更早放手呢?如果能聽見牠的心聲該多好!

自那之後,這幾年間陸續又失去了一些重要的同伴動物,點點、胖胖、咪咪、草草、哈利;牠們離開的時候雖不像三三與花花那般痛苦,但帶給我的傷痛卻並不因此而稍減,因為對我來說牠們的存在都是獨一無二的。直到現在想起牠們,我的眼淚還是會立刻不聽使喚地掉下來,也還是會感覺到那種揪心的痛,但我從沒考慮就此不養動物、不再對動物付出感情。一方面,還有太多處境堪憐的流浪動物需要我的照顧,另一方面,我知道當我流淚時心有多痛,就代表牠們在我生命中的份量有多重、曾為我帶來的歡樂與能量有多麼無可替代。我知道牠們都曾用心聽我說話,了解我如何真心誠意地愛牠們如家人;而即使我無法完全聽懂牠們的心意,但我相信牠們會希望我用愛牠們的力量去愛更多其他動物,並謙卑地去學習聆聽我所不懂的語言,聆聽動物們那聽不到的說話。



[1] TNR是一種有效控制街貓數量的方式,意指以誘捕(Trap)、絕育(Neuter)與放回原地(Return)來取代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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