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台灣時報 P22，民87年12月12日

我看到了他的苦難

黃宗慧  筆名：懷生

每一隻流浪狗的背後，都有一個悲傷的故事；每一個願意分擔份悲傷的人，都可以為牠們改寫一個溫馨動人的故事。

十月中旬漸涼的天氣裡，在網路上漫遊時收到學弟的呼叫，和他在線上交談了起來：「學姊，我想拿小白的照片給你看。牠變胖了呢……」。小白是四月間在台大校園被潑硫酸的流浪狗中的一隻，因為被潑及的部分最多，當時電視新聞和報紙都報導了不少小白受傷的情形，嚴重的傷勢令人怵目驚心。那段時間我常到獸醫院去看牠，初見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獸醫院的籠子裡、身上多處皮開肉綻，帶給我極為巨大的衝擊，探望的次數多了之後，雖然衝擊感逐漸淡去，但是那種深沈的傷痛——竟然有人要用這樣殘忍的手段來對付處境原已堪憐的流浪狗——到現在想來都仍難忍心酸。因為小白只是一隻流浪狗，而要住院治療直到康復花費必然可觀，所以安樂死的選擇也曾經在考慮之列，然而在當初送牠來救治的學生們堅持搶救之下，小白得到了一個重生的機會，牠奇蹟式地從重傷中逐漸康復之後，學弟就將牠帶回南部的家中飼養。小白和其他幾隻同時受傷的狗兒們，經過一番折騰，先後找到了新家。

接著是Busy。Busy剛出現在台大校園時，因為牠的下半身看起來一整片腥紅，大家都以為是又出現了一隻被潑硫酸的狗，也因此熱心的學生們試圖趕快捉牠去就醫，只是Busy非常怕人，總是在校園中匆忙地逃竄（這也就是牠後來被取名為Busy的原因），充分顯露了受過驚嚇的流浪狗對人的不信任感。我好幾次和牠錯身卻不能使牠停下腳步，看著牠受傷的情況似乎非常嚴重，身後還跟著一堆蒼蠅，慘不忍睹，心急不已又無計可施的我，幾度落下淚來。就這樣你追我逃地和大家捉迷藏了很久之後，Busy還是被捉到了，但是也就在捉到之後，才確認了牠的傷處不是硫酸潑及的，而是長期的性病造成的。原先學校應允因硫酸潑傷的流浪狗若接受治療，可以獲得校方補助，但是現在好不容易捉到的Busy不是被潑傷的，自然也就沒有補助，同學們的經濟能力有限，於是在救治與安樂死之間猶豫了起來。我不忍見到Busy在多日逃亡生活後終於一死，徒然驗證牠對人類的恐懼。想想自己至少有工作有薪水，於是決定負擔Busy一切的住院與治療費用。

剛開始住院治療的時候Busy十分害怕，蜷縮在角落看起來可憐極了。我有時甚至懷疑讓牠接受這些治療會不會太折騰，會不會因為我不忍讓牠安樂死反而讓牠生活得更不安樂。再加上不少友人勸我不應該為一隻流浪狗投注如此多的金錢與精力，我幾乎不知自己該不該堅持下去了。我問當初為小白募款、堅持讓小白試試看的學弟，如何確定自己為小白做的選擇是對的，他說：「我在牠眼裡看到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為此動容。是啊！Busy雖然非常害怕人類，但牠所以一直逃避人類的追捕，不就是因為想活下去嗎？於是我不再懷疑什麼，我告訴自己要全力支持Busy，陪牠走出有病有疑懼的流浪生涯。一晃四個多月，Busy的性病完全治癒了，原本流浪時的一些疾病都治好了，更重要的是，牠變成一隻可以親近的狗。在住院的日子裡我常常去看牠，牠從對我不理不睬到半信半疑、到搖著尾巴默默目送我離去、到熱情的舔舐歡迎我的出現……，旁人恐怕很難相信這是四個多月前惶惶不安地在校園裡逃竄的同一隻狗吧！然而或許因為Busy長得不是特別可愛又得過性病，怎麼費心也找不到願意收養的人，目前家裡流浪貓狗數目飽和的我只好先把Busy寄養在朋友那兒，和Busy一起繼續等待更好的機會有人正式領養牠。

「Busy也長胖了喔！」我告訴在電腦彼端的學弟。「太好了，現在想起來更覺得當初我們的堅持是對的。」可不是嗎？雖然對別人來說，我們可能堅持得太傻——救了無數流浪狗中的—兩隻狗又如何？還是有那麼多的流浪狗啊！但是救助流浪狗的路程原本就是坎坷的，本來就需要有些傻勁！當周遭的人認為你做的事情沒多大意義，不如去做更能造福人類的慈善時，你必須有傻勁為自己的行動堅持，為這群不會說話的流浪狗爭取牠們生存權利；當你花了無數時間金錢照顧不會開口道謝的狗兒時，你必須有傻勁相信牠們變得健康快樂就是對你最大的回饋，相信你在牠們眼中讀到的那種信任的目光就是牠們衷心的道謝…….。只要多一個人願意傻一點，就會多一隻流浪狗的命運得到改變的可能。對社會上大部分的人來說，流浪狗的存在只是累贅甚或髒亂的來源，對流浪狗本身來說，牠們的生命卻是獨一無二的，等待一個夠傻的有心人改變牠悲劇的宿命！

在報上看過一時讀者投書，述說他看到一段電視情節之後的感動：「有一個路人施捨給一個乞丐，旁人對他說，乞丐那麼多，幫也幫不完，幫得了一個又如何？路人堅定地回答：『但是我就是看到了啊！』」可不是嗎？如果因為個人力量有限，就連有限的那份力量也不付出，狀況難道會變得更好？因為我看到了流浪狗的苦難，所以我知道我會繼續堅持在這條路上，陪著這群被主人遺棄在先、又被大多數人唾棄在後的流浪狗，等著更多願意去正視牠們苦難的人加入，改寫牠們悲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