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民眾日報P27關懷生命專欄，民86年8月23

自保有理，虐殺無罪？

◎黃宗慧

日前德國媒體派記者來台採訪台灣處理流浪狗的方式，發現基隆市的流浪狗抓到三天後沒人認養，就以溺斃的方式處理，面對德國記者不人道的指責，基隆市環保局的說法是：以往的撲殺方式效果不佳，現在改溺斃方法，不但人道、衛生、又能減少噪音—聽不見狗的哀嚎聲。但在電視新聞的畫面裡，我們目睹這種所謂「人道」處理，一籠籠的流浪狗被放到水池裡，牠們極度恐慌地互相踩來踩去，徒勞無功地想爬上籠子的最頂端，爭取一線生機，但卻連發出喊叫聲的機會都沒有就滅頂了！這樣做是否人道？其實是不言自明的，但可以想見的是，溺斃法絕對符合有關單位想要的「效果」：一次溺斃一籠十數隻，又快又省錢，輕輕鬆鬆就解決了這些「障礙物」！

而最近台灣的媒體則出現了關於金門地區為收成農作物而「除鳥害」，以及保育動物台灣彌猴因為造成果農巨大損失，而有可能遭到撲殺的新聞。為防止野鳥與人爭食，金門西半島農民並未選擇以反光紙或稻草人來驅走野鳥，而是趕盡殺絕地在收成前佈下鳥網網住整片田，收成後鳥網不但不拆除，還用以「順便」捕捉既可進補又可變賣的珠頸斑鳩，於是屢屢出現鳥兒中網後，活活曬死在網上的慘事！至於台灣各縣市農作物遭遇的「猴害」，地方主管籲請開放合法獵捕之聲不斷，但彌猴為「保育類野生動物」，不可獵殺，而如果仿照日本作法以電網嚇退猴群，所需成本又太高，不合經濟效益，故目前各縣市政府多主張予以捕殺，另一場浩劫恐怕即將展開。

當然農民作物遭鳥害猴害卻索賠無門，是我們應該關心並設法處理的，流浪狗的問題也是必須解決的，但這是否表示既然有「人」的利益受到損害，那麼為捍衛這個利益，在處理、解決的過程中，其他生命如何受到戕害、撲殺手段，如何慘無人道就不必考慮太多了？我們又是否真能理直氣壯地把「謀取最大經濟效益」，作為「目的性正義」（justness of the end），認定阻滯我們達到這個目的的一切障礙物，不論以何種方式被「清除」都是合理的？

德國思想家班雅民（Walter Benjamin）曾指出，主張「目的公正，手段自然合法」的自然法（natural law）其實大有問題，它可能使合法性的目的成為一種幌子，而使用手段中不合理的一面，或不必要的暴力就此強行被解釋掉（explained away）；如達爾文的天演論就是和自然法只有一步之遙的實例，——在主張自然中的暴力行為，因為有利於進化目的便能合法之際，人為暴力只要經過詮釋之後，看起來也符合進化的目的便能就地合法，通行無阻。在這種錯誤的觀念下，今天「剷除」流浪狗、野鳥、彌猴，好像也是有利於人類社會的進化，但其實牠們的犧牲是否合乎目的性正義都還大有深究的必要—如果人類棄養在先，造成犬隻無法抗拒的流浪命運，山坡地濫墾、森林砍伐及道路深入山地，造成彌猴原棲息及覓食環境遭到破壞，那麼發生損害時一逕要動物以「償命」來負擔，究竟是否符合正義？今天，認為人類利益重於其他一切生命的物種歧視（speciesism），如果已深入人心難以改變，難道以符合「人類正義」為由來決定其他物種該死時，我們都不能給予免於極度恐懼及苦痛的死亡嗎？其實，不論在生態界或社會上，每一個自我（self）都有可能成為在某種程度上妨礙另一個自我的他者（other），因此，在主張非我族類的他者，都可以在我們自以為的目的正義下，不計形式地被剷除之前，我們恐怕要有更深刻的思考與更多的反省吧！（作者為關懷生命協會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