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的篇幅，極長的省思

第二十一屆聯合報文學獎極短篇類決審會議紀要

蔣慧仙／記錄整理

時間：八十八年八月十五日上午地點：聯副會議室決審委員：林黛嫚、張淑英、趙衛民、隱地（按姓氏筆劃序）列席：陳義芝、蘇偉貞、田新彬炎熱的周日早晨，聯合報副刊主任陳義芝首先代表主辦單位，歡迎林黛嫚、張淑英、趙衛民、隱地四位評審前來參與本屆極短篇獎的決審會議。他表示，極短篇作為一種文類，與聯副有很深的淵源。自民國六十八年起聯副開始舉辦極短篇文類的徵文迄今已二十年，不但發掘許多優秀寫手，精采的作品集結成書，並形成文類、引發學術討論，成果可謂豐碩。副主任蘇偉貞指出，將極短篇放在世界文學的發展進程來看，正如鄭樹森教授在其所編的《世界極短篇》書中所揭示，極短篇是在十九世紀印刷技術出現後，因應報紙與廣告的需求而受到歡迎。至於在台灣，極短篇從民國六十八年開始作為一個徵獎文類，從最初不分名次徵選十名、獎金一萬元，迄今最高獎金六萬元、字數一千兩百字，其間種種起伏變化，也頗能反映時代的變貌。接著負責極短篇類評審作業的蔣慧仙報告收件情形。本屆極短篇共收件三三六篇，五篇因重複投件或格式不符規定先經淘汰，計三三一篇進入初複審；由林宜澐、衣若芬、詹美涓、劉叔慧、田新彬、楊蔚齡擔任評審委員，經過交叉複審後選出十五篇作品，今天的決審會議將從十五篇中選出前三名的作品。評審委員此時共同推舉隱地先生作為今天會議的主席，評審們便開始就其心目中的前三名，進行第一次不計分的圈選。第一次投票夏天的童話（趙）底片的秘密（隱）鈕扣（趙、林）飛向天堂（趙、張、隱）拱門（林）呼喚（張）早餐（林、張、隱）第一次投票統計後，計有七篇作品獲得評審青睞。三票作品討論〈飛向天堂〉趙衛民直言〈飛向天堂〉是他心目中的第一名，「第一，故事生動，作者有野生的生活經驗，能描寫出生命中所具有的特殊性。再者，天葬的氛圍強而有力，能夠入人於信。作者藉著天葬的死亡儀式、復活與再生，刻畫天葬師的戀情，鷲鷹血淋淋撕咬屍體的畫面分外深刻，將戀情與自己的信仰相比，整篇有詩化的作用，」他認為該作筆觸相當簡練，「是一個作手寫的。」張淑英則說，評斷極短篇的優劣有人注重結尾的驚喜，有人注重文字的敘述，她還會以區域性和風格作為極短篇的區分標準。她認為〈飛向天堂〉描寫天葬的儀式敘述流暢，轉折不突兀，結尾亦有心靈之美，「從題目、敘述、結尾、意象等角度來看，都在水準之上。」林黛嫚的評價則是〈飛向天堂〉的題材奇特，關於天葬因為一般人很少能有這種經驗而具可看性，但抽掉這個特殊的題材之後，作品其實蠻平凡的。隱地表示「極短篇的題材選擇極為重要，背景奇特是吸引人的要素之一，〈飛向天堂〉的天葬題材很少見，的確佔了優勢。」抽掉天葬這個題材，他認為該作對「愛你入骨、愛到極致」的表現也很動人。〈早餐〉林黛嫚表示〈早餐〉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因為該作結構完整、文字簡潔有力、意象豐富，每句話都有深意，文章前後也能互相呼應。「作者寫有外遇的丈夫將下半身分給情人，上半身保留給妻兒，故事結局的震撼力強，對外遇事件作了強而有力的控訴。」張淑英認為此篇文字敘述能力很好，也給讀者很多想像空間。她指出有些作品是以荒謬的筆法寫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製造趣味，「但若能在寫實的題材裡面去製造驚喜更不容易，〈早餐〉就有這樣的特色，作者將日常生活的題材透過文字婉轉地描寫，結構、文字、情節都很完整。」隱地表示他也是很快地便決定第一名是〈早餐〉這篇作品。他還打趣說，台灣有個怪現象，外界常說得獎的作品沒人看，市場上暢銷的書卻沒人談，但〈早餐〉如果得了獎不會沒人看。「作者將外遇丈夫的身體切成兩截，上半身給情人，下半身給妻兒，全篇通過對比法，深夜對清晨、放浪對美德，為達平衡，男主角像聖者般守護著自己的人生原則，白天縱慾、晚上禁慾，既不虧待自己的生殖器官，也要對得起妻兒的消化系統。因此他夜裡銷魂，早晨為妻兒作早餐贖罪，趣味中不失其哲理。」他認為該作各自從男女的角度來思索外遇，在極短的篇幅中帶給人極長的思索。未投票給〈早餐〉的趙衛民補充說，〈早餐〉和另一篇未得票的〈蝶戀〉都是極短篇中很容易出線的作品。「〈蝶戀〉以意象與意象的呼應取勝，〈早餐〉則製造對比，文字又非常優美，且能在放浪慾望、敗德間達到戲劇性的衝突，作者很意識到為了要推展情節、導致衝突而使用許多強烈的對比。唯一的問題在於〈蝶戀〉的戲劇性完全像製造的；〈早餐〉也難免製造的痕跡，尤其結尾達戲劇性高潮的這一幕，情境的轉折並沒有賦予我們很好的說服力，缺乏真實的感受，太過機械。」他能體會〈早餐〉的作者經營對比與轉折的苦心，但真說要選好作品，他會有點猶豫，「反而有些簡單但真實的人生情境，例如〈飛向天堂〉，我會考慮投拾這種作品。」林黛嫚也贊成趙衛民所說的，「〈早餐〉經營斧鑿的痕跡太過明顯，但因作者刻意經營得非常好，掩飾了他經營的痕跡。」她認為該作的結局是象徵性的，和現實生活不一定有關係。（上）

【1999-09-18/聯合報/37版/聯合副刊】

第二十一屆聯合報文學獎
極短的篇幅，極長的省思

■蔣慧仙／記錄整理

〈鈕扣〉

趙衛民覺得〈鈕扣〉是篇好作品，因為「寫女人內心的慾望作為一種暴露經常筆端太露，但這篇竟仍能令人覺得含蓄，可見作者高明。該作描寫女人內心慾望的外現，她的想像力也受到慾望的挑撥，慾望又回頭將想像力暉化，女人的慾望在遮遮掩掩之間將男人的扣子擬人化了，像大閱兵似的無理地盯著它。」他認為〈鈕扣〉不僅筆觸細膩，描寫女人的慾望生動至極且極為大膽深刻，赤裸裸的描寫卻能感覺到女人情慾的純潔，顛覆了一般男人社會對女人情慾的價值上的排斥。

林黛嫚認為〈鈕扣〉文字的運用非常簡潔有力，以兩三個字就表達出一個意象，例如作者寫情慾「有點害喜似地想吐，胃口不耐煩地悶著一個孩子」，文字簡潔有力，情節的推進絲絲入扣。一票作品討論

〈夏天的童話〉

趙衛民認為此篇作品以孩子的眼光來看鉅變中的世界，背景佈置得很有懸疑性，從媽媽把心愛的書和爸爸的琴給焚毀開始推展，「透過孩童的天真與真正大環境的邪惡所形成的戲劇性的對比，特別能凸顯出文化大革命血腥鬥爭的殘酷，作者以毛線來代表溫暖的人性世界也有深意。」他認為該作通篇結構堪稱謹嚴，雖然結局模糊，但由小環境寫大環境格外生動。

〈拱門〉

投給〈拱門〉一票的林黛嫚先表達她對極短篇的觀察。她表示十五篇作品中寫情慾的並不是很多，題材顯得比較多樣，令人驚喜。她認為「現在的極短篇有很多寫得甚至比短篇小說更好；如何在有限字數內經營布局，可以說長篇表現得不如短篇，短篇又不如極短篇。」她說，「〈拱門〉是我的第三名，因為我注重極短篇能用最短的字數完整表達，它從開場鋪衍直到結局，是結構較完整的一篇小說，描寫成名建築師透過建造拱門，追求生命中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價值觀的戀情，結構完整，文字亦有魅力。」不過林黛嫚認為此篇缺點是結局太露了，缺乏驚喜。

〈呼喚〉

投給〈呼喚〉一票的張淑英表示，〈呼喚〉和〈早餐〉是她排名前面的作品。她認為〈呼喚〉在文字敘述的功力上較不成熟，但是題材本身很吸引人，「作者透過電腦郵件，用孫子童稚的敘述去鋪衍患了憂鬱症的阿媽在ＩＣＱ上網的故事，很能配合現代的情節，轉折也很巧妙。」

〈底片的祕密〉

隱地表示〈底片的祕密〉是他心目中的第三名，「文中有兩個選擇，男性要女性決定去留，一收一放之間文字平實有力。」張淑英補充她的意見，「極短篇因為字數的限制，題目也很重要，〈底片的祕密〉如果換一個題目，閱讀時可能會更有玄機。」

經過充分討論後，評審決定進行第二次投票。投票採取計分制，第一名得三分，第二名得二分，第三名得一分。第二次投票

飛向天堂（張２分、趙３分、隱２分；計

７分）

鈕扣（林２分、趙２分；計４分）

夏天的童話（林１分、趙１分；計２分）

早餐（林３分、張３分、隱３分；計９分）

底片的祕密（隱１分）

呼喚（張１分）

主席隱地宣佈獲得九分的〈早餐〉第一名，七分的〈飛向天堂〉第二名，四分的〈鈕扣〉第三名。隱地接著表示，極短篇的徵文實在是「物超所值」，進入決選的作品可說各具特色，他希望能多選幾篇好作品，吸引更多的讀者。因此除了第一次投票中的得票作品〈夏天的童話〉、〈底片的祕密〉、〈呼喚〉、〈拱門〉推薦發表之外，建議每位評審再推薦一篇沒有得票的作品在聯副發表，評審咸表贊同。於是隱地推薦的〈深藍色憂鬱〉、趙衛民推薦的〈抓背〉、張淑英推薦的〈蝶戀〉與林黛嫚推薦的〈承認〉等四篇，一併列入推薦發表作品。

在精采的決戰之後，評審們互相交換對於極短篇寫作發展的觀察。嫻熟於出版業的隱地表示，極短篇此一文類由聯合報提倡，出版過十輯作品，廣受喜愛，在新加坡和大陸則稱之為「微型小說」，很受歡迎，新加坡甚至有專為極短篇辦的雜誌舉行經常性的徵文；聯副副主任田新彬表示北美作家協會芝加哥分會也舉辦極短篇徵文，情況熱烈。與會者咸認極短篇甚為討喜，在未來將是具有影響力的一個文類。（下）

【1999-09-19/聯合報/3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