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聯合文學>>，1997年8月號，第154期）
戈納勒克神殿的情侶 (米契爾•貝多摩•加西亞Michel Perdomo García)
---致安赫爾•桑迪艾斯特班﹐為他白流的血
和一群沒用的妓女
開著租來的老舊車子抵達羅東達•瓜那波區。來來回回在第一街上耗費多時﹐挨家挨戶找尋那不按次序排列的門牌號碼。身子緊縮在棕色的風衣內﹐那形影彷彿一隻佈下天羅地網的大蜘蛛﹐在寒冷冬日闃無人跡的海邊﹐頂著寒風吹襲一般。
這段不得不走的路惱人又漫長﹐最後終於找到2005號﹐是一棟老房子﹐座落在波卡•希加彎口﹐彎口本意竟然就是「盲點」的意思。土黃色調的房子﹐宛若一根骨頭埋在沙堆的模樣。安娜粉紅的胭脂小口微微一動﹐試圖引述波赫士的某段文意。哈比葉伸手敲門﹐邊繞著周遭的廢墟邊叫喊老闆娘。冷風襲擊﹐棕櫚樹飽受摧折﹐泥巴捻成的天主的臉龐與身體影像煞時浮現﹐此時此刻的孤寂氛圍不由得讓安娜心生恐懼起來。這突來的深沉的孤寂感引她想起造物主在第七天休息日時﹐突然拋棄人類﹐自個兒跑去睡覺﹐任他在宇宙間徘徊遊蕩達三十世紀之久。哈比葉想透過她的身體窺視這位不負責任的主。而她呢?雖然他對她說了一大串似是而非的警語﹐她終究還是來了。安娜內心不禁嗤笑。此時置身一處她一直嚮往的地方﹐要將一個夢變成男人和女人肉體的結合﹐便是她自己和她的男人的身體﹐永遠清醒的狀態。主將以各種不同的形體現身﹕熾熱的陰道﹐金黃雨露的模樣﹐播種留種或龍的化身﹐挑選她年輕完美的胴體﹐在慾望銷魂﹐神迷忘我的情境中大聲叫吼﹐說盡粗魯狂野的字眼。她和主在一起﹐受龜頭的主宰﹐在高潮迭起的宣示中度過。不是恐懼﹐而是緊張﹐彷彿猴子面對兇猛發威的獅子而膽顫一般。正想開口大聲呼喚哈比葉﹐不是找尋他的笑容﹐而是被後院遮掩的那張臉龐。這棟房子是卡里卡里博士提供﹐給他倆充當「實驗室」用的。她忖度思量﹐還是別叫的好﹐因為哈比葉厭惡床上以外任何猥褻或粗魯的舉止。她要等待最激烈的那一刻﹐就像作家文人聚會時抒發慷慨激昂言詞的時刻﹐像一些不尋常的約會或鴻門晏那般驚人心魄的時候﹐或像吸毒時那種試驗與快感的剎那﹐等到那刻再告訴他﹕你這王八烏龜﹐我像一隻猴子﹐全身哆嗦﹐彷彿…
「午安」。
一聲粗糙的嗓音自耳邊掠過﹐之後便逕往前找尋哈比葉﹐老遠已瞥見他偌大的身影反照在屋子中庭的石岩上。老婦人說﹕「先生小姐﹐我等您們好久了」﹐身上散發的那股腐臭味叫人退避三舍。她沒回話﹐趁這會兒打量老婦人一番﹐瞧她邋遢模樣﹐那件皺摺和破洞滿佈的黑色衣服﹐恰似那身黝黑又潰爛的皮膚的寫真。哈比葉走過來﹐老婦人說明得先付租金﹐因為房子正在整修﹐僅能使用後房和一間浴室。她嘴巴一動也沒動﹐沙沙如風﹐撕裂若折枝的嗓音從海鹽堆砌的骨骼骷髏內發聲出來﹐連帶那腐臭味…
老婦人背著光線﹐慢騰騰地數著鈔票﹐用指甲一張一張摳﹐然指甲又因一場挑釁被吸血鬼的野女人咬斷她的指尖。點完鈔票塞進口袋後﹐仍一副疑神疑鬼模樣﹐定神霹哩啪拉咕噥一大串咒罵﹐似乎沒打算把鑰匙交給他們﹐彷彿她已意會他倆會在後房幹盡偷雞摸狗的齷齪事。安娜依偎哈比葉身後﹐雙手感覺到他瑟縮又膨脹的身子﹐似正準備要辱罵那老婦人﹐不過就這當兒﹐老婦人的手掌亮出一把銅製鑰匙鍊﹐說明中庭淋浴設備後那扇黑色的門便是後房房門。
房間格局狹隘﹐佈滿石灰﹐玻璃窗模糊暗淡﹐空間窄小﹐幾乎只夠擠上一張床﹐另有一張特殊造型的安樂椅﹐一張破舊不堪的毯子鋪在上頭﹐哈比葉擺上錄音機和滿盒的古柯鹼。趁著哈比葉忙著安裝電器設備時﹐安娜便輕解羅衫﹐褪去衣裳。他也真有本事﹐竟有辦法讓那組合發出印度豎琴的樂聲。她喜歡豎琴這個名稱﹐比哈比葉的解說和命名來的貼切。依他的說法是﹕一種平面的吉他﹐幾乎不可能彈奏出過去那種原始野蠻音樂﹐卻依然存在流行至今日。他遞給她一條古柯鹼後﹐不聲不響地也把身上的衣服脫光。幽暗的房間裏﹐裸裎的身體漸露﹐隱隱閃爍膚質的光影﹐安娜將兩人的衣物掛在斑駁老舊的牆壁上﹐當它們是裝飾品一般。她沒說明原委﹐但倆人約定在一起的地點﹐她每每堅持要佈置一點家的樣子和感覺。然而在這兒卻無法如願﹐躺臥床上﹐孤寂和傷悲的愁緒襲上心頭。哈比葉的目光掃視著攤在床上一覽無遺的胴體﹐思緒甚已飛出身軀狹窄的地平線直往大海奔馳。他不疾不徐﹐讚嘆那玲瓏有緻﹐穠纖合度的身材﹐把她大腿打開又合攏審視一番﹐思忖著第一步驟應是先啃咬她的乳頭﹐然後伸出溫熱的舌頭去舔腹部的肌膚﹐沿著這路徑下來直達陰蒂﹐之後在那兒停留幾個世紀﹐讓她沉醉在自己幻想編織的意境而帶來第一次高潮﹐而這時候﹐往往接續的是翻轉身體﹐肌肉､肛門 ､背脊血脈賁張﹐出其不意地性器猛地直奔進入體內。沒有更多愛撫前戲﹐猛烈地插入﹐堅硬挺直在陰道內﹐也可能是直腸裏。激情蕩漾﹐衝動地猛咬她的頸､她的肩膀和嘴唇﹐盡情享受…。 可是﹐哈比葉﹐面對著她﹐卻愣在那兒﹐最後他移開視線﹐開始用手撫摸刺激她。她已熟悉做愛的樂趣在於變換姿勢和如萬花筒般千變萬化的前戲﹐於是她也趨前開始撫摸他。赤裸裸的身子映照在沒有窗簾遮掩的玻璃窗上﹐這歡愉卻也使她心生畏懼﹐猶恐讓人瞧見這一幕﹕全身裸裎﹐讓男人騎在上頭﹐嘴裏還含著他的性具﹐和街角巷道的妓女又有啥兩樣!這個意念一來﹐心慌意亂﹐旋即起身。可是他卻將她制伏壓倒床上﹐跨在她上頭﹐雙手壓住床墊﹐單刀直入插進她身體。沒有前戲﹐沒有興奮﹐沒有潤滑﹐不僅是暴力式的猛烈攻擊﹐更是難以忍受的刺痛傷害。兩年來第一次﹐和街頭巷尾任何一個男人沒啥兩樣。
在大學的印度藝術課程中﹐他曾提過性器官必須像照耀大教堂的光芒一樣﹐四散奔竄﹐閃爍不定﹐不可重疊。銀幕出現戈納勒克神殿的石雕情侶激情鏖戰的畫面時﹐我看到那些年輕少女不停擺動她們的大腿﹐時而張開時而合攏﹐看著那些青少年紮在褲子裏的襯衫緊繃﹐而你引用比哈那的詩篇為我們製造臆想﹕
爾今猶記得妳那副金耳環﹐
一圈圈的光芒閃爍﹐掠影撫觸妳的臉頰
位移變化姿態﹐光影益加璀璨
搖晃擺動﹐初始韻律節奏﹐
爾後馳騁奔騰﹐將涔涔汗滴
化成粒粒珍珠。
走出校園﹐我倆隨意找間旅館﹐可以讓你將我的身體變成光芒的地方。我們陶醉又狂野﹐模仿戈納勒克神殿的情侶﹐變換新的姿勢﹐找尋製造歡愉的泉源﹐這泉源恆常和痛苦分不開﹐像毒品､香精､其他的伴侶､黃昏､音樂﹐不變的步調﹐卻也永遠不厭倦。我們青春洋溢﹐美麗動人﹐而其他伴侶展現的不同味道和不同身體的青春和美麗再一次證明我倆是絕配的一對。在床上迎接另一個人只是利用他的美來誘導以便加速快感﹐進而發現自我﹐認識自己。因此你的擺錘運動不斷鞭打我的過程﹐即使迷魅盡失也無所謂了。往昔記憶歷歷在目﹐最好是閤上雙眼﹐找尋一些途徑﹐將你拉出麻木不仁和僵化的狀態。那個單調乏味的動作﹐徒在我身子裏頭穿梭去來卻沒有愛撫的動作﹐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激情的吻。她自己移動摸索﹐感受到龜頭磨擦著G點﹐不透過他﹐她也知道如何讓自己達到高潮。哈比葉早教過她全身敏感地帶的座標圖﹐也許自私緣故﹐只是利用他來達到快感的工具而已。凝視著陰莖的動作﹐試著配合它的節奏﹐忽地一股觸電的感覺從胃迅速竄升﹐然後在體內逐漸增強﹐下意識地便口出穢言辱罵他﹐然而語氣卻是出奇溫柔嬌嗲。此番兩人身體的結合﹐完全依照哈比葉堅持的新方式進行﹐哲學思維的結構與搖晃擺動﹐幾近逆來順受的感應。頓時﹐男人似乎突然領略兩人交媾的意義﹐他溫柔地趨前貼在她身上﹐伸手愛撫她﹐輕輕地給她一個吻。之後﹐見他抽搐顯露激怒的神情時﹐那一段猴子膽顫心驚的幻想又迅速浮現腦海﹐不多時臉頰旁忽地一陣風拂掠﹐緊接著一個巴掌「啪」地響起﹐下手又重又冷酷﹐和高潮前那種惹人喜愛的獸性反應大異其趣。畢生第一次哈比葉摑她耳光﹐打得她嘴巴直淌鮮血。兩記巨響的耳光。之後他起身﹐在房間狹隘的通道踱來踱去。安娜膽卻地蜷縮在床角﹐舔著腥味的鮮血﹐滿懷亢奮刺激的情緒為之崩洩﹐此時此刻始驚覺﹐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他蹲下在香粉盒前﹐猶見陰莖在腹骨溝間兀自抖動﹐深深吸一條肥厚的古柯鹼後﹐他開口道﹕
「妳難道不知道嗎?」
「原諒我﹐可是我不懂為何只能這般點到為止﹐我無法克制自己﹐如果你是齷齪地叫人惡心﹐也許… 可是﹐你是…哈比葉﹐你是如此…而昨兒個我們才跟伊莎貝在一起﹐而現在你…」
他咬字清楚﹐鏗鏘有力地反駁說﹕
「坦特羅教的信仰中﹐延長性交的時間但不射精是啟發心智達到證悟的儀式。」
「我知道﹐你幾個月來都在迷這個。」
「妳差點就會失去我﹐我不能有高潮﹐否則一切前功盡棄。安娜﹐妳不是要引導我到空的境界嗎?」
「我不知道﹐哈比葉﹐現在我已不確定我是否能夠。你打我﹐以前我們做盡瘋狂事你也不曾這樣。我不喜歡血﹐也不喜歡暴力。乾脆去外頭找吧!讓他們來征服這個床舖和身體。我好痛!」
「原諒我。」他伸出冰冷的指頭撫摸她的臉﹐親吻她的前額﹐卻沒瞧她。
「也許是毒品的緣故」。
「不﹐不是。吸一口吧!」
她吸是為了取悅他。只要哈比葉喜歡﹐她會為他做任何事。她是典型的傳統婦女﹐為男人而生﹐沒有男人就不圓滿。面對哈比葉一臉無助的神情﹐她無法拒絕。兩個人決定繼續在一起的協議讓她稍微平和寬慰﹐唇齒間的鮮血似乎也變成甜美的味道。母親的話語彷彿也在耳邊縈迴﹐她說女人的第六感直接來自聖母﹐如已發出預警﹐就必須服從遵行﹐不管他是不是哈瓦那最英俊瀟灑的男人﹐即便邀請我們到最豪華昂貴的地方消費﹐都要盡快遠離他。哈比葉不算是英俊的帥哥﹐但也不是個陌生人﹐而此地更不是個奢華昂貴之所。不過﹐那種去勢閹割的念頭﹐說拿它去變更成什麼東西的搜主意﹐他可也是敬謝不敏的。母親似乎也說過﹐任何夜晚的光芒都比不上愛的光芒璀璨。她接受這項遊戲﹐直至哈比葉精疲力竭﹐攤倒為止。她只需張開大腿看著時鐘就可以了。一切都會結束﹐這是她伴客小姐的好處。這是很奇特的經驗﹐妓女們就是這樣工作的﹕當某種陌生､與己毫不相干卻骯髒的東西進到身體時﹐眼睛便直瞪著天花版看。當那話兒進進出出﹐卸(洩)下滿溢的灰白貨物再伸出來時﹐便開始瑟縮﹐變小﹐回復許多皺紋糾結在一起的原狀。
「記得伯哈特里亞里的詩嗎?男人崇拜兩個世界/女人的青春和豐胸/熾熱慾望的烈酒點燃/抑或隱士修行的叢林。這些詩句啟發我的思維。坦特羅教信徒將印度宗教的兩個極端結合一起﹐將女人的身體詮釋為隱士修行的叢林﹐可是性器官不能有任何意圖慾望﹐自然轉化為諾斯底教派的信仰。基督徒也有類似的教義﹐透過他們崇敬的神而衍生出許多教會組織來傳播﹐而非上帝為媒介直接傳達。安娜﹐我愛妳﹐我信任妳可比我信全能的神那般強烈。妳是我朝向悟空的唯一道路﹐也是我想奔向妳的唯一途徑﹐我一直迎妳而去的啊!。安娜﹐妳會助我一臂之力嗎?」
「我會的﹐哈比葉。可是﹐你別撒謊﹐你說朝我奔來﹐可是我身之外﹐你卻心奔大海﹐然後又…﹐唉!我不知道﹐我只想趕快結束這個。再給我一條。坦特羅教徒也吸食古柯鹼嗎?」
「沒有。是迷幻藥﹐可以讓人產生幻想﹐有飄飄欲仙的感覺。拿去吸吧﹐妳一樣可以在真實的情境中。」
「不!哈比葉﹐你曾經跟我說過這個歷史。撒馬爾罕是一座海市蜃樓﹐清晰地描繪在藍天雲層中﹐然凡是前去找尋﹐想一探究竟的人﹐都命喪在它的疊影下﹐因為雲層雨滴映照下﹐繁複的形影令人目眩。哲學是男人的東西﹐我們女人還是煮煮魚湯就好﹐魚對學者的腦力和智慧的增進有裨益的。」
「這樣面對面我沒有辦法﹐看妳的臉會讓我分心。轉身過去!」
再次插入﹐依樣痛楚。這不是他的行為模式﹐而是害怕引起的反應。看著自己的雙臂頂著床舖﹐身體散發出來的溫熱﹐旋即在冷風吹襲的房內蕩然無存。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充滿幻想的男人的遊戲罷了﹐是愛的開始的另一個形式。感覺陰道漸漸潤滑起來﹐這個他事先預設好的動作﹐在她體內流竄﹐可以避免其他任何企圖與動作﹐讓這個儀式自然進行。採取背後插入的姿勢對兩人都愜意﹐不看她的臉比較輕鬆﹐她還是像往昔一樣盡情享受﹐趴在床上不去分心做其他動作更使快感刺激倍增。痙攣的感覺又來了﹐伴著恐懼和憂慮從胃擴散到全身﹐橫掃每一個部位。下腹開始悸動﹐沉醉自主收縮的節奏享受高潮的樂趣﹐忽地頸椎一個撞擊﹐兩聲往肋骨擊去﹐煞時彷彿停止呼吸。轉身過來﹐哈比葉一個拳頭朝她太陽穴打去﹐立即攤倒在床﹐暈頭轉向﹐轟鳴作響的撞擊聲不停在腦邊盤旋﹐苦苦哀求也不鬆手﹐他已完全失控。安娜的身體只是充當指引的道路而已﹐是一道必經的關口。在他們逃離的渴望中﹐安娜與哈比葉都不存在了。可是沒有安娜﹐往何處逃呢?難道大地､天堂或地獄會比自己的心成為更佳的避風港嗎?哈比葉已經瘋狂﹐她試著幫助他獨自脫離﹐可是這遠超越她所能忍受的極限。那些並非往撒馬爾罕的道路﹐道路在離城甚遠之處便已封死﹐而人類依然在黑莓叢生與岩石密佈的畢蓽路藍縷間行進。她使盡所有的力氣試圖將大腿合攏﹐然哈比葉仍持續攻擊她﹐直至她喪失意識。
醒過來時﹐雙手雙腳已被綑綁在桌腳。哈比葉躊躇疑懼地在她身上畫上時間的標記。見她醒來﹐彎身趨向一邊﹐眼前突然出現巨大的手指﹐一把滿是灰塵且生銹的鑰匙在鼻樑下端。深深吸口氣。所有的遊戲都結束了﹐噩夢､婚喪喜慶､生命都結束了。夜幕籠罩大地﹐無法確切算記哈比葉襲擊她乾涸的陰道多少時間﹐倒是插入後皮膚磨蹭的嘎吱聲她聽得很清楚﹐還有最初那如硝石般鋒利的切割聲。陰莖每個抽送的動作﹐宛如沾滿鹽巴的長形刀片企圖將陰道割裂。血液帶著刺痛流遍全身肌肉﹐而哈比葉壓迫在她身上的重量更是難以承受。大腿間突然濕透的感覺不由得兀自啜泣起來。不多時﹐停止抽噎﹐也因害怕哈比葉的反應﹐她不敢叫吼。是哈比葉嗎?她已經不敢確定了。那個男人不是哈比葉﹐他慢慢地折騰她﹐沒有半點愛憐﹐毫不留情地傷害毀損她﹐不可能是哈比葉。天哪!但願一切在我失去對他的愛意之前結束﹐此時此刻的我已不可能再愛他。但願這地獄般的慘痛記憶能藉毒品引發的迷眩假像中消失﹐但願黎明來臨時﹐一切已忘得一乾二淨!全部拋諸腦後。全能的神啊!你無所不在﹐可是創造女人唯一且真實的意義只是為通往痛苦鋪路。神啊!痛哪!神啊!神啊!神啊!他再次遞上粉末﹐她又吸食。哈比葉突然停住。
「在一道璀璨的光芒中我看到一些鐘樓的輪廓。我看到一座橋﹐一顆岩石﹐一棵銅樹。」
「我在流血。看在我倆那份愛意與情面﹐哈比葉﹐住手吧!我不行了。我在流血﹐天哪!」
「我們兩個人都在流血。妳看。」
手指移開﹐陰莖在她臉龐滴下三滴濃濃的鮮血。
「我猜想…可能是取代精液…」
「看在我們那段情緣上﹐停止吧!求你…」
「是啊!正是念及妳我情愛。一個城市﹐之後一座橋和一棵樹﹐一個我必須穿越的城市…」
「撒馬爾罕」。
「造訪撒馬爾罕﹐之後是…一切皆空的境界。」
「哈比葉﹐你這是強姦我。」
「就快了」。
她感覺他在刺激肛門。插入那一刻憤怒的哀嚎聲頻仍。安娜似已被話語和淚水催眠﹐不停地重複那句哀怨的懇求。頓時一片靜寂。真實呈現在串串淚珠之後﹐彷彿周遭一切的消失足以結束噩夢﹐讓她在城市中﹐在另一個地域裏回復清醒一幅哈比葉騎在她身上的影像﹐儼然性愛經的啟發與實踐。殘害她的男人開始移動靜寂的擺錘﹐加速臀部的動作做一個狂熱激烈的攻勢﹐幾近歇斯底里的反應。她原本會喜歡﹐因為她身體的反應會和他的狂飆契合﹐可是劇烈的疼痛侵據﹐只讓她感覺彷彿整張床都疼痛腫脹起來。最後一劑古柯鹼量多藥效強﹐立刻產生心跳過快的反應﹐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她已埋葬在哈比葉的咆哮下﹐看著銅樹樹枝撞擊著窗戶﹐風的沙沙聲和印度豎琴的樂聲相和﹐而哈比葉依樣嗥叫哮喘的動作和樂聲與狂風拍擊的節奏頗不協調。有時候動作短促﹐有時又好似自五臟六腑迸發出來直抵喉頭﹐升至腦內壓迫著眼角膜一般。風暴與豎琴樂音加劇﹐哈比葉的身體則不再重壓她的大腿。出現在她的陰道內﹐彷彿找到了路﹐也正是那時安娜開始叫吼﹐求救﹐辱罵他。不過哈比葉沒再打她﹐已將動作轉化為諾斯底教義。安娜展顏微笑﹐彷彿哈比葉的性器扭曲變形﹐轉化成哈比葉本人在她體內穿梭。五蘊皆空!她神智錯亂﹐大聲叫喊五蘊皆空。空﹐孤寂﹐愚蠢!再一次如祂所願﹐兩人單獨在一起!看見神自窗沿探頭﹐可是卻是一位蒼老幽暗的神﹐長袍的皺摺和破洞一如牠祂皮膚的凹洞和皺紋﹐空氣瀰漫著那身海鹽浸染的腐臭味。沒有歌聲﹐沒有榮耀﹐沒有倒翻的罈甕﹐沒有一百年零一夜﹐沒有空中旅遊﹐沒有王國﹐沒有人類。那令人厭惡的聖神搖晃著小燈籠﹐好像在竊笑她。世界靜止不動﹐沒有任何活動﹐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她的笑﹐她的淚抗議這靜宓不變的一切。哈比葉凝神專注她的腹部﹐順著肌膚開始滑動﹐但不是奔向天堂﹐那個看不見的國度哈比葉在大地沉重地飄浮的地方。背後嘈雜聲響﹐椅子弄翻的聲音﹐豎琴聲停頓。一切已不在乎。望著沾粘泥沙的玻璃窗﹐神再度留下她獨自一人…
守候著「祂」再回到窗邊來﹐暴風雨席捲星球的廢墟經過之處﹐安娜清醒過來﹐直至永遠。
沒戴耳環的月亮
(安赫爾•桑迪艾斯特班•布拉特﹐Angel Santiesteban Prats)
…嗯!小姐﹐方才跟您聊起的事兒﹐如果五年前人們跟我說這時候的我啊﹐已從工作退休﹐結束辛苦流汗的蔗田粗活兒和不斷奔忙的工作﹐開著自己掙來的自用車﹐不遵守公約在哈瓦那大街小巷四處違法載客﹐然後讓警察逮個正著﹐抓到警局去開罰單﹐讓左鄰右舍譏諷﹐使家人蒙羞。唉!小姐﹐我是不會相信的!所以起先您在街角頻作手勢要搭我的車時﹐我認出您﹐原本不想停車的﹐可是﹐我馬上又心軟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您樂於幫助別人﹐對周遭親朋好友都那麼友善…想到這兒﹐甘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我決定立刻煞車載您一程﹐小姐﹐我知道您什麼也不會說﹐您不會和別人的生活有任何牽扯瓜葛﹐可是﹐每個人的生活都和您息息相關﹐看您幾點抵達﹐跟誰在一起﹐帶來多少包裹﹐多大的尺寸﹐是不是穿了新衣裳…他從手套盒拿出一條手帕﹐擤一擤鼻子。每天早晨真是要我的命﹐說著說著便收起手帕﹐伸手把「計程車」的牌子取下。我總是把牌子拿掉﹐只在進出城前才擺上去。您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會忘記這事兒。他順手也把帽子和眼鏡摘下放進手套盒裏。小姐拿出一塊錢準備付費。拜託!小姐﹐別為難我!可是她依然堅持。這樣吧!小姐﹐您可以用另一種更好的方式付費﹐那我可就感激不盡﹐您的人際關係那麼好﹐以後只要您需要搭計程車﹐您就跟我聯絡﹐屆時我一定收費﹐一言為定﹐好不好?女孩答應﹐抵達目的地﹐她下車﹐關門前﹐給司機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如平常﹐站在陽台上､倚在大門邊的左鄰右舍紛紛跟她打招呼﹐她也耐心地一一回答並問候﹐從大板條箱拿出小箱子﹐分別裝著除臭劑､香皂､牙膏﹐一一送出﹐鄰人個個猶恐會拿不到的失望神情﹐爭先恐後地伸長手臂。她坦然真誠地說出心中話﹐說這事兒彷彿變成她的義務﹐像背著十字架一般﹐不過她的確很樂意做這件事。走到家門口時﹐母親在門口守候﹐隨即拉她進去。「女兒啊!妳可不是神啊!」母親拿下板條箱內剩餘的東西﹐叫她坐在沙發上﹐丈夫拿一塊靠墊讓她擺腳﹐幫她脫掉鞋子﹐襪子﹐還幫她按摩﹐親吻雙腳﹔祖母端盤過來﹐備有咖啡和柳橙汁。「冰涼的鮮果汁給我的乖孫女喝﹐妳不應該給那些人什麼東西的﹐他們根本不懂感激﹔而且﹐天國那些聖徒也會吃醋的﹐他們賜福給妳﹐沒有祂們許可﹐妳不應該擅自施捨﹐跟妳說過多少次了。」 話畢﹐祖母給她一個吻。小孫女說﹕「我好累!可是我得趕快再出去一趟﹐去赴一個約會。」「唉喲!真可惜!」祖母遺憾地說﹕「本來打算給妳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的﹐算了﹐工作要緊﹐先苦後樂。」祖母沒頭沒腦地說著﹐難過地望著女兒和孫女婿怪罪的眼神﹐而希奈特緊閉雙眼﹐彷彿沒聽到什麼﹐也許根本不在乎。母親打斷談話﹐念著記事簿﹕愛麗希雅來電﹐說妳只剩最後這個星期可以寫信給校長﹐申請復學及加入新學期課程的事宜。沉默些會兒後﹐她說﹕「媽媽﹐我不確定是不是可以﹐這種事一旦進去就很難抽身﹐我已經欺騙那麼多人﹐事情變成一團糟﹐理也理不清﹐無數的約會﹐捨棄生活品質﹐大家都知道﹐不是嗎?什麼品味格調都喪失了﹐我們還是跟原來一樣。」祖母手劃個十字﹐看著她的仁慈小聖母﹐母親則擰著記事本﹐丈夫低著頭﹐一切頓時陷入緊繃的沉默氣氛。母親接續念著記事本﹐劃破這陣死寂。隔壁鄰居貝爾妲來電﹐說她小姑從鄉下來﹐希望妳給她教點基本技巧,告訴她地點﹐時段和稅捐問題﹐看她小姑能不能振作起來。她住的那省份情況比這裏還糟。母親停頓一下又接著說﹐不知道十一個月沒香皂﹐沒牙膏的日子怎麼過的﹐那裏的人都用草﹐還有用原住民使用的東西來刷牙洗滌﹐其他飲食方面就更不用提了。「聖母啊!﹐我們這種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才了啊!」祖母感嘆﹐希奈兒張開眼睛﹐將雙腳從靠墊上移開﹐她說習慣性抱怨是不好的﹐祖母難過地把手掩住嘴巴。希奈兒需要休息﹐告訴貝爾妲請她小姑明兒個過來﹐今天她已經很疲倦了。家人點頭稱是。她起身走進房裏想清靜一下﹐母親則替她關上窗戶﹐隔離噪音。丈夫跟在後頭也走進房裏。他坐在床沿看著她垂至背部的秀髮。他知道洗澡前她不喜歡人家摸頭髮﹐得等沐浴完後沒有任何痕跡或殘留的味道讓他聯想她從何地回來﹐而且還要抑遏吻她或愛撫她的衝動﹐因為這些動作都令她厭煩﹐連她自己都不喜歡摸自個兒的頭髮。他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細心注意她隨時會提出的吩咐﹐起碼讓自己覺得還有點用處。他望著原本應該擺結婚照的地方﹐現在照片卻隱藏起來。回憶起蜜月旅行的種種影像﹐共同生活的日子﹔爾後物資開始缺乏﹐三餐不繼﹐沒有香皂､食用油﹐空蕩蕩的鍋爐﹐班上的同學不耐地帶她回來﹐蒙羞的恥辱﹐註定要度過一段危機期﹐要倚地生存過日子必須割捨愛情的無奈。過沒多久﹐又因轉賣腳踏車零件被逮捕﹐被抓去警局﹐關進地牢﹐忍受警察的吼叫聲和推撞﹐昂貴的罰鍰﹐家中亂成一團﹐已是進退維谷﹐別無選擇。接著又被那營養不良的飲食造成疾病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那時那位女性朋友的出現說能幫助我們解決問題﹐記得她這麼說過吧!她在床上移動﹐看著他﹐微微一笑﹐「我親愛的﹐你痛苦嗎?」他不想把她的雙腳合攏﹐他親吻那雙美腿﹐開始興奮起來﹐咬著她的膝蓋﹐大腿﹐直至她移開身子走進浴室。他跟著進去﹐坐在浴缸上靜靜地等候。「心愛的﹐你在那裏嗎?」他回話﹕「是的﹐我的甜心﹐我一直都在這兒。」「跟我講點別的事兒。」「別的事兒?」「對啊!講些新鮮事﹐重點是必須是新鮮事。」他心想﹐會有啥新鮮事呢?站起來﹐看看天花板﹐牆壁﹐腳和鏡子。鏡子裏頭有一個不一樣的男人看著他﹐說著「我」﹐他則繼續觀察這個新發現。她從簾幕探頭出來﹐之後走出來倚在他背後﹐先看著鏡子裏的男人﹐然後看看他﹐「他是誰?」他聳聳肩。「我會失去你嗎?」她說當出是彼此同意的﹐不是嗎?他答是。我早知道會無法忍受旁人的眼光﹐可是﹐現在我連自己的都受不了。我相信事情不是關在這牆壁內可以解決的﹐一個沒用的男人﹐夾在兩個女人中間﹐每天等待妳回來。雖然她們嘴裏不說﹐心裏可是這麼想的。我覺得我像蜂巢上的雄蜂﹐卻癱瘓無能﹐連為這個家庭掙一塊錢的能力都沒有﹐妳懂我意思吧?她走回房裏﹐拋下他和鏡裏那個陌生男子﹐鏡裏男人微微一笑。她穿衣打扮﹐然後上妝﹐照照鏡子﹐仔細端詳一番﹐「是我嗎?」另一個女人微笑對她說﹕「有什麼關係呢?」她聳聳肩﹐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望著浴室﹐他還在那兒摸臉。恆常是這樣﹐總是一陣沉思。走出房間﹐祖母和母親從飯桌旁站起來﹐「女兒﹐出門前吃點東西吧!」「我吃不下﹐一點胃口也沒有。」打開迎迓街道的大門﹐臉龐隨即展現一個偌大的微笑﹐如此一直保持到回家為止。「希奈兒」他呼喚她﹐迎她走近過去﹐「你是那一個?」她問。「我不知道。」邊說邊親吻她的額頭。見她匆促地離去﹐直對她呼喊說﹕「祝妳好運!」數十隻手跟她揮手道別﹐圍在身旁玩耍的小孩們則央求她回來時要記得帶口香糖和糖果﹐她也一一應允。身影漸遠﹐隨即攔住一輛車子﹐對司機說﹕「請載我到哈瓦那大學。」說完﹐遞一片口香糖入口。車子老舊不堪﹐每個零件都製造無數的噪音。希奈兒把嘴裏的口香糖反覆嚼上幾口﹐然後往窗外吐去。望著何蘇士•蒙特大道兩旁﹐公車排出的廢氣污垢把柱廊燻的漆黑黯淡﹔陽台和天花板的樑柱﹐時而雨水浸蝕﹐時而陽光篩曬﹔彎腰駝背的老朽沿街叫賣﹐零售他們變換包裝的香煙﹐展示鱷梨﹐成串的香蕉﹐關閉的商店﹐照明燈破裂的燈罩﹐大排長龍的等後隊伍。她閉上雙眼﹐睜開時﹐車子正打從臺階經過﹐立刻告知司機要下車﹐車子急速煞車。等待司機算計費用﹐司機轉頭一邊估算﹐一邊上下打量她身體﹐然後伸出三根手指﹐希奈兒從皮夾拿出三塊錢﹐「對吧!」﹐「好極了。」下車後走近臺階﹐讓背後的學生守護聖母阿爾瑪•瑪黛兒靜靜護衛周遭。看看左邊﹐稍遠處見到梅亞那張臉﹐姣好卻嚴肅﹐心想如果是蒂娜該有多好!煞時﹐突然感到一陣羞愧﹐因為他覺得梅亞的臉﹐就像那銅像的質感﹐嚴厲又冷漠地看著她。不高興嗎?生我們的氣嗎?我們只不過是為了討生活糊口而已!想著想著然卻沒發現近處就有另一個女孩已佔肥缺﹐等著凱子上鉤。她一臉不悅地朝她看﹐只因覺得自己的地盤被侵佔了﹐遭受同行勢力的威脅。馬路地盤是誰先到就屬誰擁有。希奈兒立刻明白﹐為了表明自己並沒在釣客﹐也無意干擾她﹐隨即離開街道走回臺階﹐專注地看著錶。那個女孩會意卻佯裝不知﹐繼續伸長手臂揮動。突然一陣驚嚇﹐立刻將手放下﹐倉皇地走向公車站混在人群間。希奈兒也察覺事態嚴重﹐立即坐在臺階﹐隨便拿出一本書來讀﹐用鉛筆頻畫星字號﹐假裝在記重點。巡邏隊來勢洶洶﹐像狼機警的眼神令人畏懼。攔截盤問時﹐她出示學生證﹐僅給她記個警告而已﹐她也辯稱學校前的飯店提供觀光客給這些不知廉恥的女孩賣春並不是她的錯。巡邏車繼續前進﹐在站排上追到另一個女孩﹐軍隊式的問候叫住她。「請出示身份證。」她出示證件給巡邏隊﹐「請跟我們回去一趟。」透過巡邏車隊的後照鏡﹐女孩被帶離遠去﹐滿腹妒忌看著那位猛啃書本的女學生。希奈兒﹐闔上書本禱告﹕「阿爾瑪•瑪黛兒﹐求求您﹐在他們回頭巡邏前趕快撮合我的約會﹔」之後又對梅亞﹐對他那張一板一眼的臉說﹕「你別壞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做這事的﹐更不喜歡饑餓﹐別忘了你自己也曾為饑餓罷工﹐彼時的你可是瘦得皮包骨﹐來吧!幫幫我﹐事成我一定來給你獻花﹐可是千萬別拋棄我﹐我用你曾經對待一綴位外國人那樣的深情央求你。」賣花生的老婦人沿街過來﹐打斷她的話﹔一個瘋子在角落的垃圾堆中找罐頭﹔一位年輕小伙子替過往車輛洗擋風玻璃﹐有些人給他小費﹐有些只是對他微微一笑。他分秒必爭﹐一刻也不停息﹐一輛接一輛的車子都讓他攔下來替車主服務﹔有些小孩向觀光客要口香糖或是硬幣。這時候﹐一部車子緩緩地駛過來﹐帶點挑釁的味道﹐不過希奈兒見狀卻甜甜地微笑。車子停下來﹐希奈兒進車子前對阿爾瑪•瑪黛兒擠眉弄眼﹐送一個飛吻給梅亞的雕像。她低聲地說﹕「我崇拜您們!」男人問﹕「什麼?」(英語)﹐她使勁以讓笑容更明顯﹐傾身親吻他的臉頰﹐伸出拇指作手勢跟他說沒事兒。他拿出一張地圖﹐她則閉上雙眼﹐頻用手指繞圈圈按摩。她知道就這麼簡單的動作也會引他興趣﹐男人嘛!就是喜歡刺激新奇的事情﹐雖然她心知肚明﹐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地圖已標示地點﹐一個簡便､價廉又遠離市區的地方。「什麼?」(英語)﹐他又問。「嘉黛妮雅梔子花園。」「好極了!」(英語)!兩人相視而笑﹐開始找尋這個地方﹐從清潔幽雅的大道開去﹐四周草皮才剛修剪﹐五彩的霓虹燈閃爍。抵達餐廳後﹐三､五孩童圍過來﹐提供代客管理､泊車和洗車的服務﹐親切地為他們開車門﹐態度極盡慇勤。醇酒伴晚餐﹐他滿心渴望地看著她﹐希奈兒神情愉悅﹐緊握雙手﹐還沒「有策略又有技巧」地讓他親吻。邊想邊笑﹐尚位弄清楚能從他身上搞到什麼。從他身上搞錢輕而易舉﹐不過她喜歡玩遊戲﹐想進一步深入瞭解能玩到什麼程度。最後將她帶離大街等候的日子的人將會是誰呢?她要求不多﹐不在乎年齡､外表﹐也不一定要是單身﹐只要有不錯的收入可以讓她順利完成學業即可。打開地圖的嘎吱聲劃破原來的沉默﹐「房子?」（英語）靈機一動﹐立刻警覺光拿錢就太便宜他了﹐還可以從他身上弄更多東西。她指一個社區的方位給他看﹐就是家裏的位置。言談間他欣然提出要到她府上拜訪的要求。她一口回絕﹐一張訝異又蒼白的面孔。「我家人不知道這事。」可是他再三堅持﹐說這樣做才禮貌﹐還亮出護照給她看﹐「單身」。她沉思半餉﹐想著為什麼事情最後總是一樣的結果呢?像是千篇一律的腳本一樣。不過也罷﹐她也樂於接受這樣的發展﹐不喜歡有太多突發的意外。反正已經很有經驗了﹐越來越懂得如何應付這些狀況。「好嗎?」(英語) 她用拇指作個手勢表示接受。講定後她說﹕「你裝作老師。」「老師?」(英語)「對!拜訪學校的貴賓﹐O. K?」﹐「好」(英語)。他把手擺在胸前﹐故作驚嚇狀﹐彷彿要面對一個艱鉅的任務﹐擺出一張小丑面孔﹐好像樂於應付困難的場面似的﹐「壞男孩」(英語)。兩人走出餐廳﹐又是一堆小孩圍在車子旁﹐一一遞硬幣給他們後﹐便取道回家。中途停車購買啤酒､飲料､紅酒﹐快快樂樂地回去﹐希奈兒心想﹐聖誕老公公和他的風帽﹐又是一則全新的故事。他則趁勢一手從方向盤挪到她的大腿上﹐她隨即把它拉回原位。「壞男孩!」。抵達社區前她接受他一個吻。鄰人又開始清點板條箱的貨品﹐小朋友此時則站得遠遠得﹐心照不宣地向她打招呼。到了家門口﹐站在電鈴前﹐她雖然面帶微笑﹐卻裝出一副異常恐懼的表情﹐如此逼真﹐搞得他也跟著緊張兮兮起來。母親來開門﹐得體有禮的接待﹐接著祖母的擁抱招呼﹐之後丈夫出來﹐不知道是原來那一個還是鏡子裏頭那個新的。「這是我哥哥。」她向兩位男士介紹彼此﹐男人微笑﹐像兄弟一樣在「哥哥」額前親一個吻。「請坐啊!」母親頻頻招呼﹐請他坐沙發上。所有的人都看著希奈兒﹐為這個奇特又尷尬的場面期待一個合理的解釋。男人始理解家裏有個外籍訪客似乎是不尋常的。希奈兒則清清嗓門﹐介紹說他是教授﹐他則用英文再補充說明一次﹕「教授。」「是啊!媽﹐是來我們學校訪問的教授。」男人點頭稱是。「他想瞭解一下一般古巴的家庭情況﹐分享…」﹐她試圖多作解釋。「喔!啊!」母親最後終於聽懂。「您喝咖啡嗎?」「什麼?」(英語)「咖啡」﹐女兒代為說明。「喔!咖啡﹐好啊!」(英語)祖母迅速走到廚房。他們則彼此相視不發一語。男人問及父親﹐母親答說幾年前便過逝了﹐自此她一肩挑起家計。「您也知道現在的時機﹐養兩個孩子不容易啊!說著說著記憶便拉到丈夫在邁阿密某個海灘喝著啤酒吃著玉米餡餅的景象了。祖母在廚房問說咖啡要不要濃一點﹐母親趕緊過去跟他說悄悄話﹐說祖母總以為人家是第一次喝咖啡﹐老是認為別人可能不知道怎麼做﹐每回總要教人家﹐認定別人是第一次從她那兒學得﹐下回就可以派上用場親自實習。「哥哥」問他「您府上那裏?」他聽不懂。母親從廚房笑著走出來﹐心想要是跟西班牙人﹐義大利人﹐巴西人或法國人就比較好溝通﹐只好一直不停地比手劃腳﹐終於讓他瞭解。「喔!是的﹐家啊!多倫多。」「哇!真好﹐加拿大人呀!」祖母端出古巴咖啡招待客人﹐嘴裏還邊說著﹕「我的夢想就是去看尼加拉瀑布﹐這是世界最美的奇觀。」眼神看著女兒﹐這回她可沒搞錯這些引人入勝的觀光勝地﹐像比薩斜塔﹐科帕卡巴納的湖光山色或艾菲爾鐵塔。訪客聞到咖啡香﹐閉上眼睛說﹕「好極了!」細細地品嘗。之後又喝啤酒﹐紅酒。祖母準備了蜂蜜乳酪, 油榨麵包等食品配酒﹐邊吃邊聊﹐約莫十點左右﹐他起身告辭﹐在門口講一些話﹐做一些手勢﹐沒人聽懂是什麼意思﹐有些話聽來像是說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告別時他親吻母親和祖母的手﹐也給哥哥一個擁抱。希奈兒陪他到車前﹐「明天?」﹐「對﹐明天。」彼此親吻臉頰﹐他緊抓她的手﹐然後一聲「拜拜」﹐隨即驅車遠去。進到屋子關上門﹐每個人都疲憊不堪﹐攤在椅子上﹐想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母親問﹕「你們覺得他真的喜歡咖啡嗎?」祖母也思索一會兒﹐「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啦!」希奈兒邊說邊往房裏走去﹐丈夫跟在後頭﹐幫她脫去鞋子。她走進浴室﹐要他跟她講些陳年舊事。「舊事?」「對﹐越久遠的越好。」他想呀想﹐看看腳﹐望望天花板﹐然後站起來﹐鏡子又說一聲「我」﹐然後摸摸臉。她從浴室出來﹐走近他﹐發現鏡裏頭有一個老男人。「我失去你了!」希奈兒肯定地說﹐他則聳聳肩。走到臥房﹐他在另一面較大的鏡子前幫她梳理長長的秀髮﹐卻看到鏡裏一個老男人正幫一位老婦女梳頭髮。頭髮梳理完畢﹐兩人上床做愛。做相同的夢﹐夢見一陣狂風暴雨把沙子吹進眼裏﹐把他倆分開﹐兩人極力阻止。祖母､母親和那位外籍人士的目光直望著他倆﹐他們三人在一個玻璃盒裏喧嘩地大笑﹐母親和祖母親吻那位外國人的嘴﹐醋勁大發地揪來推去﹐男人則笑嘻嘻﹐卻沒看見一群蛇正朝他爬過來。夢到這兒突然驚醒過來﹐趕緊看時間﹐她得快速飛去準時赴約。希奈兒整理頭髮﹐畫眼線上眼影時﹐丈夫幫她穿鞋子準備衣裳﹐弄好牙膏。「動作快點﹐要叫計程車嗎?」手忙腳亂中計程車來了﹐上車後車子旋即加速離去﹐在一陣噪音和塵土飛揚中消失的無影無蹤。抵達臺階時﹐那男人已在車內等候﹐正和人行道上一對男女搭訕﹐看到她時對她微笑﹐便不再和那對年輕人閒聊﹐他們怏怏然離去。希奈兒進到車子裏頭﹐他想吻她﹐見她一臉醋意不禁笑了起來﹐「妳不瞭解」(英語)「我太瞭解了﹐我可跟那批女孩不一樣﹐我可沒釣凱子的企圖﹐也沒主動揮手去勾引你。我好端端坐在臺階上看書﹐你說是被我飄逸的長髮吸引﹐自個兒跑過來想認識我。我對你印象也還不壞﹐在我眼裏你跟其他男人沒啥不同﹐因為我喜歡年紀大的男人﹐可惜的是﹐你是一個外國人﹐我們的關係就變得複雜了些﹐一般人認為和外國人交往是不好的。在這裏還是得隨俗﹐跟別人共同生活﹐遵循社會的規範。」說完裝作一副脆弱無助的神情﹐握緊拳頭﹐猛咬個不停﹐然後傷心地啜泣起來。他試圖安撫她﹐「對不起!」並給她一個擁抱。漸漸地她的情緒平息下來﹐她也怕把事情弄僵﹐況且旁邊還有另一個女孩跟男孩在搭訕﹐伺機獵物。他倆離去﹐他展開地圖放在她大腿上﹐指著「巴拉德羅區」﹐「巴拉德羅區?那學校呢?」﹐本想擺出一副失望的神情﹐但立即意會這是不好的徵兆﹐她不要搞太多事來煩他。她立刻展現笑容﹐說「沒關係。」兩人驅車離開哈瓦那市。沿途跟她介紹一些海灘的名稱﹐觀光名勝古蹟。在「巴拉德羅區」凡事都好辦﹐只要走進任何一家飯店訂房間﹐如果不是用西班牙語詢問的話﹐一貫的回答都是「是的﹐先生。」(英語)她打電話回家告知家人自己現在人在那兒﹐說可能要待一星期。「他買衣服給我﹐也替你們買了禮物﹔他問哥哥有沒有女朋友﹐一定是也想買個禮物送她。他是個細心大方的人﹐面面俱到﹐就是一般我們常說的「眼尖」。我已經跟他提房間電視機的問題﹔也趁他抱怨房裏太熱當兒跟他提裝冷氣的事﹐馬上得到滿意的回應。下周末我會回去﹐再會。結果整天都在要求客房服務諸事﹐兩人越聊越深入﹐繼而洞悉彼此的心事。令人費解的是﹐晚上他們突然決定打道回府。整條路上沉默不語﹐偶而插上一句「天氣很冷。」(英語)「是啊!很冷。」凌晨回到家裏﹐兩人告別﹐約定早上他再過來。母親問發生什麼事了。「沒事﹐我們改變計畫」。走進房間﹐很想睡覺。「妳可以立刻給我說清楚嗎?」丈夫要求她說明原委。「可以﹐馬上說給你聽﹐他專門在替缺妓女的妓院找尋漂亮標緻的美女﹐讓她們自由選擇想去工作的地點﹐簡直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兩人幾乎無法成眠。揪著棉被﹐哀聲嘆氣﹐在床上輾轉反側﹐甚不舒服。早晨她還懶洋洋攤在床上﹐他則起身穿衣﹐打點行李﹐望著她﹐凝視她的頭髮﹐雙腿﹐臀部﹐忽覺亢奮起來﹐索性將視線移開﹐把行李扛在肩上。打開門﹐祖母煮好咖啡﹐正從廚房走出來﹐「你要離開?」他點頭稱是。「要不要喝杯咖啡?」原想說好﹐可是看著窗外卻回答不要。「我很趕。」出門走向車子﹐「早安!」(英語)問候當兒順手撫摸男孩的臉頰。男孩沒回話﹐兩人一起進入車子﹐從右邊的後照鏡看過去﹐原來應是坐著一位年輕男子﹐結果看到的這個位置卻坐著一位老人家﹐他也從右邊的後照鏡看著這位正在看他的年輕男子。車子加速前進奔尋大海的方向﹐然後自海岸線上消失﹐直往「巴拉德羅區」。「美好的一天」(英語)﹐邊說邊撫摸男孩的大腿﹐男孩沒回話﹐一陣沉默﹐他極想移開放在他大腿上的手﹐咬牙切齒緊握拳頭﹐望著海洋﹐望著那隻準備俯衝低飛覓食的海鷗卻掉落地面。無垠的大海﹐浸淫寧靜的朵朵浪花中﹐是啊!美麗的早晨﹐說著說著臉上露出微笑。
人海
(米契爾•貝多摩•加西亞﹐Michel Perdomo García)
回到家後﹐他並未察覺家裏有何異樣﹐她買來裝飾客廳的裝飾品依然擺在原位﹐四處仍洋溢著女人居家固有的味道﹐從大門到廚房﹐裝冰開水的杯子﹐沁涼的冰水﹐剛煮過的咖啡壺﹐濃郁的咖啡香﹐還有期待她裸裎的胴體徜徉的臥房﹐都仍瀰漫那股熟悉的女人味。現榨的甘蔗汁﹐剛拖過的潮濕地板﹐望羅子果﹐陣陣清香撲鼻﹐尤其是臥房中她的胴體翻轉的床沿味道更是濃烈。在這床上﹐靜宓的夜晚﹐她蜷縮在他溫熱的肚皮上休息﹐依偎在他雙手懷抱中安眠。有好多事要告訴她。回首都路上﹐從卡馬桂市直趨哈瓦那的國道上﹐筆直暢通的路線令人疲憊﹐他睡著了。真得睡著了嗎?東想西想﹐任思緒漫遊。當計程車司機二十個年頭了﹐穿梭各省載客服務﹐第一次想入非非幻想著她的身體映畫在擋風玻璃上﹐玻璃上凝結的一滴滴露珠映照無數的影像﹐裸裎且靜宓地屹立大道中﹐彷彿一尊巨大的聖母像。車輪下滑到下水道工程的幹道上時﹐他忽地叫一聲﹕「愛麗希雅!」車子不再加速﹐迅速開離前方那堆淤泥﹐差點把它撞得稀巴爛。她遠在彼地﹐在死亡和速度之外﹐二十年的開車服務﹐五十年來的寂寞﹐沒發生過一樁事故。愛麗希雅…可是衣櫥裏衣服少了一半﹐那張已漸模糊的肖像畫﹐倆人在卡比多里歐前讓人臨摹的繪像﹐窗戶曬台上的內衣﹐以及七百披索的存款都不見了。忘記抵家已有些時了﹐以為此刻她方要離家出走﹐立即跑到必經的迴廊上想去當場逮住她。母親的聲音隨著外頭飄散的陣陣馨香吹進來﹕「落魄人﹐裝得一副像女王模樣﹐事實卻是個要死不活的餓鬼。撿破爛﹐土里土氣的鄉下人。」再把家裏掃視一番﹐希望只是一場遊戲﹐只為給單調的生活找尋一些刺激﹔然而遍尋不到她的蹤影﹐失望與瘋狂的臆想她深知她的失蹤必然的結果在他心中漸漸滋生浮現。愛麗希雅又帶著她的行李….在街頭流浪﹐像那一個初識她的清晨的模樣。那時的她沒有名字﹐全身濕漉漉﹐面黃肌瘦﹐惹人愛憐。她長髮披肩﹐是歐金省人﹐彼時已忍無可忍﹐最好的避風港是人們所謂的醫院的大廳殯儀館裏。她無法在那個眾目睽睽閒言閒語的小鎮上過日子。愛麗希雅最後離開小鎮﹐好些時候她獨自一人在房裏睡覺。而他﹐在客廳裏則幻想著被單下她赤裸的身子﹔想像著沐浴時她裸裎的身影﹐邊洗邊唱歌的愜意﹔甚至她穿戴整齊時﹐也幻想著衣衫下她一絲不掛的裸體模樣。一天早晨醒來﹐她發高燒﹐他便沒去工作﹐二十年來第一次﹐每日清晨六點鐘往卡馬桂省的工作習慣首次中斷。他替她準備一杯熱檸檬水﹐兩顆阿斯匹靈﹐此時始敢用指尖去撫摸她的身體…「這個潑婦﹐竟然偷走我那七百披索…」彷彿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可以去追捕她﹐心情忽覺寬慰許多。隨手抓過一件襯衫披在肩上﹐卻沒注意到領帶還垂在領口前﹐隨即從門廊出去。大門邊巧遇一位鄰居。
「你動作快點的話還可以趕上她﹐她才離開一會兒。」
「她往那邊去呢?」
「唉喲!你大腦怎麼想的﹐人家又不是一天到晚盯梢…」
「往那邊去呢?」
「好像是從太陽街往卡比多里歐的方向。」
克制著想跑的衝動﹐壓抑叫喊她的名字的意念。正往街上奔去當兒﹐他聽到﹕
「奧古司多﹐小心那!街上熱…」
街上的氣氛像過節慶般歡天喜地﹐四處人潮洶湧。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喧嘩嘶叫﹐吼聲此起彼落﹐嘻笑怒罵﹐整個街景真是震耳欲聾。走過幾個街區後﹐他想縮短距離﹐抄小路﹐心忖與愛麗希雅的距離應變短。好幾次總以為看到她的身影彎腰駝背扛著沉重的負荷﹐髮稍吹拂著雙手﹐有點哀怨神傷的神情。她的悲傷與沉默是他永遠無法突破的兩道牆垣。就連在最親密的性關係中也無法因此打破這個將他與她隔離的障礙。這迫使他只得去想像她過去的歲月﹐可能是一個默劇般的世界﹔她粗糙的聲音流露溫柔的話語﹐但每每總是欲言又止﹐說起話來有一搭沒一搭﹐沒能完全訴盡心意。兩個月的時間真是短暫。他原本願意傾數年光陰慢慢地來接近她﹐彷彿接近一隻願被馴服的野獸般小心翼翼﹔他試著習慣她的體味﹐她的動作﹐性方面柔性的要求…而現在… 往蒙塞拉區的人群蜂擁而上﹐擋住他的去路﹐他只得放慢腳步。走到大馬路時﹐又是人山人海﹐擠得水洩不通。跑跑走走﹐有時也停下休息片刻。擠在人潮中﹐他讓熙來攘往的人群拖曳著走﹐想要掙脫只是白費力氣。飛龍警衛聯合組織﹐個個武裝設備在街頭出現﹐頓時四下鴉雀無聲﹐全體一致安靜下來﹐益發加速腳步。一股恐懼的氛圍漸次籠罩四周。窺伺那些身軀和臉龐﹐個個雄勁有力地托著槍枝﹐再細看那銀白的板機﹐心中益加忐忑不安。彼此互不理睬。三百個人迎向前方十公尺處那支軍隊﹐兩個不同規模的組織。一個黑影從腳底下掠過﹐聽到咪咪喵喵的叫聲﹐一陣褻瀆辱罵的言詞。一隻貓兒試圖避開迎面踩踏過來的那雙腳﹐拼命想往大街走去。他的視線跟隨貓咪灰色的形影直至它消失的無影無蹤。人群眼看著離警衛隊越來越遠﹐那種奇異的快樂的感覺又慢慢出現。抵達普拉多區時﹐再度喧鬧起來﹐混亂場面變本加厲。玻璃門窗和擋風玻璃碎成一地﹐囂叫聲﹐嘈雜的人群﹐周遭紊亂失控的情形讓他想起三O年代﹐即馬恰多獨裁政權垮台的那段傷痛的時代。他母親每每憶及﹐恐怖夢魘揮之不去。試圖編造一個乍看言之成理的說詞﹐來解釋這股騷動的原因﹐雖然心知是毫無意義的事﹐但情緒多少得以緩和平靜。他看到她背對著自己坐在「印度噴泉」上﹐於是慢慢地走近﹐以免驚嚇她。然而幾響槍聲逼得他不得不躲在圓柱後頭迴避一下。待走出來時﹐已不見她的蹤影。一輛軍用卡車飛似地要開往馬列貢區。人潮只是暫讓出路來﹐但並未躲避。巴帝斯達的時代也是這樣﹐這個時代他則曾親身經歷過。大學生學潮﹐消防人員﹐各個抗議或擁護的人潮遊行﹐死傷的人民﹐都跟著手中的甘油炸藥的彈藥筒裝備一起動員﹐都那麼年輕…不!不可以﹐不可以再度發生。總該有人知道﹐可以告訴他原委。走近數公尺遠處一群正在交談的人群。約莫十來個人左右﹐圍著一個人專心聆聽﹐中間這位發表談話的人身材短小﹐一副邋遢像。穿著紅色襯衫﹐一條檸檬綠的手帕遮住臉龐。他的動作緩慢﹐彷彿在做一件超越他體力負荷的事。
「警察根本什麼也沒做!」
「真是他媽的奇怪到家了。」
「搞不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呢!…」
「老兄﹐別說蠢話了。為啥站在我們這邊呢?」
「我們最好離開此地。」
「到處都有警察啊!不過這回他們什麼也插不了手﹐一切都完啦!」
無心去搞懂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大腦似乎也拒絕接受他們對話的內容。
「各位老兄﹐到底發生什麼事?」話才出口﹐就覺自己問得荒謬。他不知道並不表示事實不存在﹐不過需要有人把事實變成話語傳達給他瞭解。那群人詫異地看著他。蒙著手帕傳出來的聲音有點扭曲變樣﹐那聲音回答說﹕
「你是瞎子是不是?」話畢﹐臉朝向周圍聆聽的人群﹐又開口說﹕
「整個哈瓦那的居民都走上街頭了﹐這個人竟然還在問發生什麼事。」
「那愛麗希雅呢?她獨自一個人在那邊…」
「愛麗希雅?」
「是的。是我太太﹐一個人跑出去…」
「她可真會選這個好日子出來散步啊!你最好趕快找到她﹐把她帶回家﹐這不是串門子的時候。」
從聖拉發耶街一直追蹤下去卻沒有縮短兩人的距離。有時候攙雜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間﹐突然消失不見﹐之後隱約又出現﹐白皙的臉龐﹐烏黑的秀髮。在人群中無人理會﹐冷淡漠然﹐就像他一樣﹐對周遭一切也是一樣無動於衷。在加里亞諾街時﹐見她走進一座軍營。他從柱廊跑進去﹐那邊比較少人﹐這回絕不會讓她再跑掉。進去後看到兩條走廊﹐長排大門櫛比鱗次羅列﹐諸多電器設備掛在上頭﹐潮溼的牆垣﹐東西腐爛的惡臭味﹐四下陰暗漆黑。向一位坐在外頭的老婦人詢問﹐老婦人理都不理。先前她臉上還掛著微笑﹐忽地裝一副鬼臉的模樣看著街景。嘴裏的牙齒掉光光﹐光線照耀下﹐牙齦還閃亮發光呢!走進去敲了第一扇門﹐依稀聽到女人的聲音。背後一扇窗戶卻關了起來﹐裏頭則是靜悄悄。他執意繼續敲門。
「愛麗希雅!」
門突然打開﹐一個滿臉蒼白的軍人出現眼前﹐軍服沒扣扣子﹐拿著槍對準他。
「我殺了你!」
「她在那邊!」
「我操你八輩子!」
「讓我看看!」
「我先殺個二十個﹐他媽的!」
他用槍托打他的臉﹐用腳踹他。
「你們當中二十個﹐二十個!」
一個女人﹐穿著一件沾滿污垢的居家便服﹐從房裏頭看到這景象。一張未攤開的床﹐一個巨大的祭壇﹐華麗的錦緞覆蓋其上﹐特別醒目﹐床和祭壇幾乎佔據全部的空間﹐這裏只有女人和聖徒像﹐沒其他別的東西了。他站起來﹐轉身準備離去﹐用疲憊的語氣對那人說﹕
「馬奴葉﹐沒人找你﹐來﹐我們把門關起來。」
「他們會過來這邊的﹐我知道該用什麼招呼他們。我要讓他們一一陳屍在這條走廊﹐而最後一具屍體就是我自己!聽到了沒﹐他媽的!告訴你的人去…!」
他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去﹐仍然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從窗戶和大門則傳來一聲聲詛咒怒罵聲回應。走到大街時﹐兩聲槍響嚇得人群拔腿就跑。有一些人猴急撞到那位老婦人﹐差點把她撞倒在地。他黯然神傷﹐坐在老婦人身旁。
「老太太﹐您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拎著行李走進來呢?」
「沒有。」
「麥色的膚質﹐長髮﹐雙手細緻剔透﹐幾乎透明到可以看到一條條的青筋…」
「沒看到。」
眼鏡下那雙眼睛變小了。白色乾淨的套裝。愛麗希雅﹐在這裏﹐在那邊﹐遙遠又親近。又看到她的蹤影了﹐模糊不清﹐忽隱忽現﹐就像他錯亂的的思緒一樣﹐不過仍覺有她的日子是幸福的。此時槍聲又響起。
「親愛的老婆婆﹐求求您﹐我明明看她從這邊進去!」
「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看到半個人﹐別再煩我。我等了三十五年﹐就在等這一天﹐我要留在這裏。坐在地下室﹐從貓眼看一切﹐那個同樣在這裏剝奪我的一切的六O….」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好長一段時間沒去想任何事。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家商店。玻璃窗碎成一地﹐物品上盡是碎石子。一塊碎磚頭旁有一個皮帶扣﹐裝飾一隻絲質的蝴蝶﹐色彩鮮艷奪目﹐黑色綢緞為底的襯托下更亮麗耀眼。人群徘徊逗留店面周遭﹐並沒有洗劫商家的打算。在一場無以名狀的惡夢中踱步漫遊﹐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邊﹐不太確定是幾個鐘頭前或幾個世紀前﹐這樣的聲音曾試圖喚醒他。依舊是模糊不清﹐晦暗變形的身影﹐讓他想起那台故障的留聲機和古典的探戈舞曲。那個臉上蒙著手帕的男人﹐離商店數公尺距離﹐脅迫群重眾繼續向前。一顆石子﹐從屋頂平台丟過來﹐恰巧擊中他的太陽穴﹐上頭兩個身影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身體搖來晃去﹐終於不支跪倒在地。綠色的手巾漸漸地浸漬血跡。一些人幫忙攙扶他起來﹐另外一些則跑到大樓的樓梯上﹐這些樓梯被鐵管和石頭層層圍堵。利用片刻的寧靜奧古司多走近玻璃窗邊。蝴蝶的色彩說明發生周遭的事情真相﹐也連帶喚起他的記憶﹐那個他在這個島上時常幻想的某個春日的影像霎時浮現腦海﹕愛麗希雅﹐就像某部義大利電影的情節﹕陽光篩照﹐青紗薄裳內的胴體依稀浮現﹐而他﹐坐在長凳上等待。一個年輕﹐戀愛中的人…幾些人又從樓梯紛紛跑出來﹐有些則停在樓梯口。在一連串的撞擊咒罵聲中﹐兩個人起而抵抗﹐其中一人的臉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噴出來。是個年輕人﹐一張鄉下孩子樸實的面孔﹐跌倒撞到右眼圈﹐沒有逃跑的意圖﹐也不再反抗。那些攻擊的人制止繼續互毆互打﹐卻也躊躇不定﹐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蒙面那個男人提出請求﹐大聲高喊遵守秩序﹐可是卻徒勞無功。人群來來回回閒蕩﹐沒有人遵循他的話去做。群眾包圍商店﹐玻璃門窗碎得滿地。隔離的界線已然消失﹐四邊只留破碎的削尖玻璃﹐沒有人在意警告。蝴蝶上面散撒幾許碎玻璃片和赭紅的金屬屑。繼續找尋下去已沒有意義﹐可是回家去﹐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愛麗希雅可能正在等他﹐倚在深鎖的門前等待他回來。這個屋子沒有了她便什麼也不是。也許回家會看到她﹐給她一個微笑﹐表示體貼與寬容。他又可以撫摸她的長髮和白皙的頸子﹐蝴蝶又會飛來棲息在他手上﹐她會露出幸福的微笑…
「嘿!你看!」
「什麼?」
「你沒看到嗎?玻璃窗旁那個人啊!」
「他怎麼了?」
「跟『印度噴泉』前那個裝瘋賣傻的人一模一樣嘛!你不記得了嗎?」
「找老婆的那個人嗎?」
「那個人打從那地方就一直跟隨我們到這兒。」
「好像一直在跟蹤我們耶!」
伸手去摸綢緞粗質的表面﹐順勢也去磨蹭破碎玻璃的周邊﹐一條粗線兒迅速地從前臂滾下去。他把帶扣放在手上把玩片刻。不料有人從背後猛地追打過來﹐摑他耳光﹐踢他腹腔﹐叫他痛得倒地哀嚎。眼前三個男人圍著他。
「狗娘養的!」
又用腳踹他。
「告密的王八蛋!」
抓起他的身體讓人任意搥打﹐他兩手遮掩著頭顱。
「繼續衝﹐我操!…」沙啞撕裂的吼叫聲自遠處傳來﹐幾近失聲。「不要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了。要繼續衝﹐要繼續衝…!」
群眾繼續把石頭往門上扔去。不滿意僅是玻璃窗破碎﹐乾脆鑽進店家洗劫﹐席捲衣物和食物﹐然後遮遮掩掩離去。綁手巾的男子駐立奧古斯多面前﹐他仍然躺在地上﹐雙手遮住臉﹐目光朝商店看去﹐低聲反複說著﹕
「不可以偷。一切都完了﹐都完了…」
大街上憤懣激烈的活動依然持續。遊行隊伍﹐反政府的吶喊﹐對空鳴槍的槍聲。貧困令人苦悶﹐淹沒了他們過去的夢想﹐那種失落的感受越強﹐憤怒的情緒益加激烈﹐民怨越深。看到如此浩大的抗議遊行﹐奧古斯多驚嚇地趕緊逃離。一位年輕的警察突然騎著腳踏車出來。他停在角落﹐四處張望﹐大批人潮蜂擁而上﹐先是詫異﹐繼而心生恐懼。一群人圍著他﹐他拿出手槍四處亂射﹐逼迫他們退後﹐然後慢慢地把槍放進子彈盒裏。臉上則是呆滯﹐毫無生氣的表情。忽地一顆石頭打到他的太陽穴﹐身體倒在腳踏車下﹐不停地顫抖。一個黑白混血﹐背部全是刺青﹐手中拿著鐵管朝他走去。一些人立刻趨前看個究竟。
「媽的!我操!他只是個小孩!」
「他還在服役!」
偽裝成大卡車的軍車遠遠地從四面八方駛過來﹐人群只好讓路離開﹐留下空蕩蕩的街道。拖著奧古斯多的那群人也迅速跑開﹐遠離警察。抵達馬雷貢區時﹐各自解散離去。留下他停靠在佈滿苔蘚的清涼牆垣上休息。此時心大悸動﹐猶恐再次失去愛麗希雅的影像﹐雖然對這個影像的信心已開始動搖﹐但卻難以割捨。那條沾染血跡的檸檬綠手帕﹐那個撕裂的嗓音﹐越來越微弱了﹐自然而然變成一個印記﹐很奇妙地讓人跟愛麗希雅的影像聯想在一起﹐兩者如此接近卻難以捉摸。他試著想接近那個綁手巾的人﹐依然不停地叫吼﹐但卻看不到他的身影。他也深害那群人又會回來追打他。城市的拱門外觀受海風鹽水和歲月不斷的侵蝕﹐不曾稍加粉飾﹐磚塊﹐水泥﹐鋼筋鐵柱一目了然。都城的骨架從它千百扇窗戶眺望海洋﹐猶似痲瘋昆蟲的眼睛﹐淌血的脊背恰似那氧化的金屬﹐腫瘤可比灰色的混凝土﹐灰塵﹐垃圾﹐疲憊。哈瓦那彷彿就要從它的水泥中崩塌逃離而投奔入海。頃刻間感覺她是活的﹐目睹自己腐化的過程﹐這個不屬於任何人掌控的城市﹐不斷地被打擊碰撞至完全摧毀。她害怕自己的身體會跑去找尋海灣入口處的深水區域﹐而那兒竟也是淤泥﹐死魚和汽油污染的水域。這些深水海域只是平日水域的沿展﹐已準備就緒要迎接兩百萬的屍體那些認定自己是哈瓦那市民的人。他確信好多年前城市的軀體便已死亡﹐只是無法確切記住致使整個城市變得如此荒蕪的災難是發生在何時。他知道逃避真實歷史的剎那有種幸福的感覺﹐誤以為一切都是夢境。反對政府的吶喊﹐遙遠的槍響分散了他的思緒。警察應該到了﹐如此混亂的場面該是警察在現場掌控的時候了。又是幾聲槍響﹐抗議示威人群中有些是軍人喬裝成一般民眾。警察應該要到了。
他看到她了﹐坐在杜維城前﹐頭倚在大腿上﹐頭髮變成一片金黃﹐一如大街上飛揚的塵土。在推撞拉扯與咒罵聲中他費勁地靠近。頸子一個重擊﹐隨即倒地﹐頭暈目眩﹐奮勇堅持以免失去知覺。耳邊忽聽到一聲叫喊﹕
「告密的王八蛋﹐狗娘養的!」
不可以昏厥﹐一定要支撐下去。霧漸漸地散去﹐愛麗希雅的影像輪廓與色彩又清晰呈現。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卻無法聽﹐因為那一拳搥得他幾乎耳聾﹔在那不可能消弭的痛楚中﹐他也不覺得疼痛﹐但卻沒有停止看她。在那些深色色調中他滿心愉悅地區分衣裳與頭髮的色澤﹐每個顏色代表的意義﹐每個色調都喚起一個回憶﹐她白皙的雙手﹐乳房開始發育的時刻…究竟死亡多少世紀了?自從她赤裸地出現在玻璃上﹐裝飾著晶瑩剔透如鑽石的水珠﹐只為他裝扮﹐多少叫喊﹐多少碰撞﹐多少路途?天那!他試圖以最像樣得體的姿態出現﹐試著把鬢邊的頭髮移至禿頭頂卻徒勞無功﹔清除衣上的灰塵﹐把斜在襯衫一邊的領帶打好﹐用手拭去汗珠﹐四下望望試圖找尋一位不速之客﹐打破這美好的時刻。可是只有他們兩人。在那個落葉滿地的公園裏﹔在金色的夕陽餘暉中﹐雲雀猶為白日最後的晚霞歌唱的黃昏裏﹐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自背後擁抱她。身體在他的懷抱中挪動﹐轉身過來隨即一個巴掌自臉上揮過去。聲音大不相同﹐一張粗俗平庸的臉龐﹐冰冷又汗水淋漓的身體。一臉驚訝﹐他迅速與她分開。
「惹人厭的老不修!」
「可是…」
「卑鄙下流的豬﹐骯髒齷齪的老色鬼!」
一場夢。石頭依然不停地往飯店大廳的玻璃窗上扔過去。人群叫囂﹐作出威脅觀光客的舉動。蒙面人取下手巾﹐露出一張好心人的面孔。他引吭叫喊﹐熱血奔騰﹐臉紅脖子粗﹐青筋畢現﹐高漲充頂﹐繼而分散至毛髮始消失。大家叫喊著沒飯吃﹐沒衣穿﹐沒敢生兒育女﹐滿懷痛苦和絕望地把石頭一顆一顆地在飯店的大廳中堆砌起來﹐築起一道牆﹐而奧古司多則呼喊愛麗希雅的名字。一個虛空的名字在死寂的唇邊﹐愛麗希雅!他屈膝跪下﹐在天主面前﹐在幽靈之間嗚咽啜泣。
(本篇取自<<邊緣>>(En el Borde)一書﹐榮獲1996年大衛短篇小說獎 (Premio David de cuento)。
何西•米格爾•桑契茲•哥梅茲〔(José Miguel Sánchez Gómez)﹐筆名尤斯(YOSS)〕
作者簡介
1969 生於哈瓦那。
1991 哈瓦那大學生物碩士
1994 成為古巴作家與藝術家協會會員(UNEAC)
現為自由作家﹐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體重七十公斤﹐喜鑽研身體文化﹐戰事藝術﹐重金屬搖滾樂﹐擅吹口琴。偶而利用閒暇繪畫自娛。煙酒不沾﹐也不喝咖啡。只有三樣嗜好﹕女人﹐女人﹐女人。
得獎紀錄
1988 大衛短篇小說獎(Premio David)﹐得獎作品Timshel
<<青年技巧>>雜誌小說獎(Premio Revista “Juventud Técnica” )
1990 “小說廣場”獎(Premio Plaza de Ciencia-Ficción)
1992 <<革命與文化>>雜誌短篇小說獎(Premio Revista “Revolución y Cultura”)
1993 “海明威”獎
古巴作家與藝術家協會小說獎佳作(作品﹕<失敗者的外殼>(“La cáscara de los perdedores”)
“美洲之屋”小說獎決選
1994 Con “Jugando a vumiarse el tiempo”…
1995 古巴作家與藝術家協會短篇小說佳作(作品﹕<女王是黑夜>(“Reina es la noche”)﹐收入短篇小說集Baltasar S. A與 <<鄰近的肉>>(Carne de cercanía)
1996 <<古巴學報>>(La Gaceta de Cuba)短篇小說獎佳作
出版著作
1990 Timshel﹐(1988年大衛短篇小說獎)﹐聯合出版社。
W﹐1995新松林獎﹐即將出版。
其他出版著作選集
<後來居上>(“Los últimos serán los primeros”)
<安赫蕾絲的寓言故事>﹐<<古巴文學>>﹐(“Fábula de Angeles”, Letras Cubanas)。
“A labbra nude” , Felternelli, 1995。(用義大利文撰寫)
“La baia dei gocei notturni, 1996。(用義大利文撰寫)
雜誌
<<革命與文化>> (Revolución y Cultura)﹐1992。
<<古巴學報>>(La Gaceta de Cuba)﹐1996。
<<美洲之屋>>(Casa de las Américas)﹐1996。
哥倫比亞<<安迪歐基亞大學學報(Revista de la Universidad Antioquia)
<<馬克斯雜誌>>﹐“Max”﹐義大利﹐1995。
“Entwürfe & Zündschrift” (瑞士)﹐1995。
“Axxón” ﹐阿根廷﹐1995。
眼前的肉慾
尤斯(Yoss)
…煉獄般的公車…!
與歌曲同名的歌詞
宙斯合唱團
你是眼前的肉慾﹐你是四處尋覓接觸﹐醉心廝磨撫慰的獵者。這個嗜好當然無法從你衣冠的外表看出來﹐更不可能從那張臉龐透視。如果臉是心靈的一面鏡子﹐那麼世界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不過只要觀察你兩､三回﹐捕捉若干一再重覆的內涵﹐習性﹐你每日搭「駱駝」公車從M-5路線經過的行程﹐只稍看你那集中意志近乎神秘的表情﹐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不是那些廉價淫慾的臉孔﹐懸吊著舌頭﹐那種任誰都視為恥辱的動作﹐而是那種令人銷魂的亢奮﹐沒有顯露一絲微笑﹐或是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沉默的微笑沒有吁喘﹐沒有呻吟﹐那樣不經意地流徹心扉的感受。除非有人刻意注意﹐那每次都跟你而且同時….﹐屆時你原本一副像虔心望彌撒的修士的神情會突然改變﹐夾雜在那麼多無奈又不耐的過客中分外引人注目。他們好比置身西伯利亞大雪覆蓋的草原﹐生不起一點炭火。
從你那永遠不忘隨身攜帶的公事包判斷﹐想必你是工程師﹐繪圖員﹐設計師﹐或跟這些工作類同的行業。你如此嫻熟﹐懂得駕馭汗水淋漓糾纏的軀體。你眼明手快﹐每當女人轉身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將她磨蹭得厲害時﹐你便立即將公事包擺在你的身體和她的身體間…如此自然俐落…幾乎可以認定這就是那公事包的功用﹐當然也給人一種認真嚴肅的印象﹐因為你從來沒有讓那個堅實的灰色公事包離身過。其實公事包還不是決定性的因素﹐而是你那格子襯衫口袋內的羽毛筆﹐盧比克魔術方塊的鑰匙鍊﹐這兩樣東西精確地說明你是嫻熟空間關係的職業能手﹐說是建築師也好﹐繪圖員或設計師也罷﹐都相去不遠!
你的名字可以是貝德羅﹐阿爾貝多﹐或是胡利安﹐都一樣哪!不像你的是誇張的言談和不合時機的舉動。你那張臉﹐太陽穴上兩鬢白髮的明顯印記﹐鐵框的眼鏡﹐威嚴的灰白八字鬍﹐和你那新出的雙下巴形成一個正字標記的面容。每天在熙來攘往的M-5道路上穿梭﹐像搭在駱駝背上﹐像在魔鬼身上﹐在烘熱如烤爐的路途上﹐那般巨大卻慢騰騰地拖曳行進﹐卻是試圖解決運輸問題的工具﹐藉此順便解決每日穿梭的旅人必須忍耐受苦的需要。豔陽高照﹐汗水淋漓﹐陣日工作後黑人那股難聞的體味﹐還刻意舉起手臂彷彿要與大家共享似的。浮腫的厚皮病﹐腋下夾著硬皮夾﹔成群孩童插隊夾雜在騷亂的人群間一腳跪地蹲踞﹐一副天真無知。那些像機伶的禿鷹四處轉悠張望的人﹐伺機而動﹐一見有人起身離開﹐隨即以超音速的速度迅速佔據位子﹐推撞拉扯﹐拳打腳踢﹐窒悶的氣息﹐完全失去耐性﹐駱駝﹐他媽的﹐除非不去幹活兒﹐不去上學﹐悶在家裏不出去透氣﹐否則非它不可。駱駝市區公車﹐他媽的﹐日日難挨的折磨﹐全能的主您是怎麼摧殘新生命…
不過這種折磨不屬於你﹐你是幸福快樂的﹐在熙攘的人群間﹐你總是那張神聖崇高的面孔﹐彷彿被追封行宣福禮的聖徒的臉﹐身體與心靈一起實踐﹐對頸子以上的事一無所知﹐因為八月的大熱天﹐第一個扣子一解開﹐鐵定直往下陸續解開的﹐這又是另一碼子事了。
見到你真是令人愉快﹐你是一切表面的偶然﹐意外的邂逅與際遇﹐那種不易察覺的擦身接觸的能手。很難確切知道你是怎麼處理安排的﹐憑你那中等身材﹐要掠取可能的目標都不太容易了﹐你如何在剎那間找到最快速的途徑去靠近它們﹐四面八方給予「承諾」與找尋「藉口」。一定是有賴第六感的直覺﹐或是那繁複奧祕的「禪」的哲理的啟發。這好比那神射手百發百中的的精湛技巧﹐即使蒙上眼睛也能射中靶心﹐你不愧是職業高手﹐天生第一把交椅。
每當你置身喜愛的場所時﹐已近在咫尺時﹐如魚得水﹐便是你的才幹發揮的淋漓盡致的時候﹐首先便是製造擦身的機會﹐把握每個必須緊急煞車的情況。這個第一類接觸好比炮手調整攻擊的焦距﹐一個探勘掃描的預備工作﹐這一步決定後續動作的發展。當然一定是帶著公事包﹐以防萬一那女人剛好情緒不佳﹐動則揮拳掌耳光﹐或是髒話盡出﹐或是意想不到更遭的事情發生﹐那麼公事包就是眼前最好的藉口。
不過不得不承認你的精明幹練﹐職業水準的演出﹐只有極少時候你會看走眼。大多時候她都是精疲力盡﹐連日來工作的疲憊與煩瑣﹐與老闆､丈夫､小孩枯燥乏味的談話一成不變﹐和每個人一樣都有低潮的時候﹐像被一塊塊石牆壓得透不過氣來﹐甚至有厭世的念頭﹐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身體沒什麼多餘的精力﹐大概也只夠維持呼吸的體力﹐站著用一隻手握住支撐的棒桿﹐另一隻手握著皮包頂住另一根以平衡。如果情況是這樣﹐如果她也跟大多數的人一樣是這種狀況﹐那麼你就知道﹐在那第一次試探之後﹐你將擁有自由發揮的空間。
如此一來﹐就是姿勢的問題了。你一天為那些旅人過客(尤其是女性)的習性祈福過幾次呢?他們總愛面對小窗口﹐彷彿試圖為望穿單調市容的雙眼找尋一絲新氣息和撫慰。背對著你時這個易受攻擊且不知名的背你便依循你知之甚詳的人體解剖圖細節開始找尋﹕髮髻﹐馬尾髮型﹐讓汗水淋漓的頸項透氣﹐有時甚至看到那因為沒有香皂可清洗而仍帶污垢的頸子﹔有些時候有的戴項鍊﹐前面是一個十字架﹐或是玲瓏的小玩意兒﹐這些東西你是一竅不通的﹔你也開始尋覓隆起的胸罩扣環﹐或是平坦凹陷的如果不豐滿的話﹔腰部一圈圈像救生圈﹐米其林輪胎的贅肉﹐或看蜂窩狀的細胞組織是否老化或發炎﹔再來是腰帶﹐牛仔褲的皮帶或是襯裙的鉤子…最後往下找﹐一片圓潤的世界﹐熱帶偉大的肥臀﹐你最終也是最重要的靶心。
擺妥公事包和姿勢後﹐(也就是說﹐在她後面穩穩頂住﹐大概只是讓你這老煙槍的鼻息不要烘熱她的頸子的距離)總要不斷得利用緊急煞車﹐停靠站﹐彎道﹐爬坡﹐窪地坑洞等柏油旅途路上可能發生的種種意外…啊!雙手。到那時候﹐公事包這個共犯已經牢牢夾在你兩腿肚間﹐助你一臂之力讓你達到神奇的平衡效果﹐誠是精湛的技巧﹐完全可以不依賴雙手便能穩立﹐貼近那疲憊的女人搖搖晃晃的身體。老實說﹐有些時後你難道不希望有三隻手或四隻手﹐或成為神話中的濕婆與「海克坦凱瑞」百手巨人﹐擁有一百隻手﹐一千隻手來愛撫﹐來觸摸﹐纏繞與擁抱?如果能夠…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用你那十根指頭就已經遊刃有餘了。
首先是輕柔的撫觸﹐帶點拘謹﹐若有似無﹐有點不經意的短暫動作﹕手臂﹐背部﹐小腿肚﹐憐香惜玉般細心觸摸﹐如果她穿絲襪的話﹐那又別有洞天﹐另一番滋味(不過這情形越來越少見了﹐也有點奇怪﹐「穿絲襪的女人別上車」)。短暫的廝磨﹐瞬間的分解動作﹐沒有壓迫的感覺﹐完全就像是滿載乘客的駱駝公車蹎躓起伏造成推撞搖晃的自然情形﹐令人不疑有他。之後﹐其實也不是人為的做作﹐但你那雙手卻變得難駕馭﹐變得笨拙﹐不聽使喚地不肯離開那女人的身體﹐那遮掩她的薄紗。這時你已無法抽身﹐如果她表現出一副被侵犯的態度﹐在你演完找藉口的戲碼後﹐也就是公事包那檔事﹐你便不再嘗試其他接觸﹐一臉被擊潰的神情﹐垂頭喪氣地躲到角落去﹐眼神露出受挫的羞愧﹐縱慾的激情在腿間嘎然而止。
然而你是職業能手﹐完美的眼前的肉慾。你設身處地﹐將自己的身體和她的身體融為一體一般﹐建立平衡的關係﹐兩人甚至是同時呼吸﹐你流汗﹐她也出汗﹐你隨機應變﹐屈尊將就﹐但必須迎合你撫摸的欲望。繼續撫摸磨蹭的部位﹐她幾乎沒有反應。左右旁人也是倦容盡現﹐不太可能察覺﹔換作其他的女人﹐她們也會讓你做…她們讓時間﹐工作﹐孩子綁得透不過氣來﹐沒有享受到婚姻的快樂與忠貞﹐絕大部份的女人會在你這兒得到快感與滿足。你必須有這種認知﹐你得到快慰當兒你也施予別人快感﹐如此方能持續做下去。因為你並不自私。
觸摸﹐你結實但輕柔的手開始撫慰﹐像一張偌大的條紋毯子在加勒比海的沙灘上展開來﹐彷彿老鷹凌霄遨翔。你原可以是一位卓越的鋼琴家﹐或桌球冠軍好手﹐任何一種需要一雙既輕巧又有力道的手的運動或技能都很適合你﹐例如鐘錶工人﹐銀匠或鑽石雕刻工。然你的十指不正就是在雕刻一顆未經琢磨的美玉麼?藉由鬆弛﹐疲憊﹐被動的肉體喚起淫慾的幽靈﹐那股女人味十足的色慾的渴望﹐不由得越做越起勁。啊!你是皮膚與肉體的雕刻家。
你的手指在她如解剖圖上的身體舞蹈﹐一如在劇烈震動和起伏的公車上加諸一種和諧的韻律。輕盈的撫慰在冒汗的頸子上飄盪﹐頸子已出現鬆弛的皺紋(你總是尋尋覓覓﹐找尋年過三十的人﹕或許因為你那刻意製造的撫摸方式對年輕人肉慾的自我滿足無法產生作用…也可能是太過於單方面的主動而無法引起共鳴)。背部胸罩正下方處﹐因為帶子扣緊的壓力而讓那一部位的皮肉較不敏感﹐彷彿麻痺似的﹐你便在那地方捏擰幾下 ﹔手掌則全面埋伏﹐罩住那依然具有挑逗魅力的臀部﹐雖然這肥臀已漸淪為蜂窩組織炎病症的殖民地。你喜歡約莫那般年紀的女人身體﹐因為此時各種發育組織最臻成熟﹐也是開始衰退前最完美的狀態。
做為一個擅長把玩樂器的專家﹐你喜歡感覺你那有血有肉的器具﹐讓它配合你的動作﹐感覺它對你的操縱的反應﹐呼吸如何改變等﹔她兩腿張開﹐原想找尋依靠﹐一個最好的方法來對抗那股暈眩﹐那種不斷侵襲進來的昏厥感受﹐然而事實上她是希盼你更進一步﹐更大膽向前衝﹐直到終點﹐央求你打破人群的界線﹐打破一切禁忌。如果是另外一種情況的話﹐那就是你要自我介紹或表現的時候﹐那怕是一聲低語﹐在她渴望被照顧的耳邊﹐渴望由那個不相識卻熟悉她的性慾潛能的肉體說出一些甜言蜜語﹐那個被疲憊和疏離的面具掩蓋下的女人慾火。可是你卻沉默不語﹐萬一她回過頭來想捕捉你的眼神﹐你卻移開視線﹐避免與她對看﹐那麼泰半時候事情就到此為止。
不過有志者事竟成。也有不少時候女人樂於接受這種遊戲。她消極被動﹐故意裝糊塗﹐讓你輕巧靈活的指頭四處鑽營。你的雙手便開始找尋裙子的貼邊(你喜歡穿襯裙的﹐像蘇格蘭裙那種樣式﹐這方面你是比較傳統的)﹐大膽無畏地滑動﹐好像毛毛虫在她的肌膚上攀緣一般。你攬住她的腰﹐盯住她的兩個乳房﹐想像在你的撫慰與滋潤下﹐那怕再疲軟下垂或使用過度的乳房都會變得青春洋溢﹐活力四射。你的手﹐依循著一定的程序﹐接著便擺在性器那塊神奇的三角區域﹐那像外太空一樣﹐鮮有人探勘﹐好像不願承認外陰部的威嚴專制﹐是為統御其餘尚未被征服的帝國也就是她的身體。對你而言﹐女人不是一道會思考的陰道﹐而是一個沒有臉的軀體﹐徒有表面﹐有如反光一般。一塊會呼吸和顫抖卻是被動的地域﹐純粹一個偶然﹐便任憑你宰制。
之後﹐如果她還耐得住的話﹐即使你不敢看她映照在窗口玻璃上的面孔那張靦腆卻充血的臉﹔如果她尚未抵達她的下車站﹐或是決定逕從窗口跳出去已開始瘋狂的時候﹐為了一時的歡愉而在所不惜。如此持續下去直到天主﹐魔鬼﹐或是你﹐想要或能夠制止她為止…如果你倆的節拍同時暫停的話﹐那麼就是你和弦的拿手好戲上場﹕愛撫。可不是草率地像抹泥漿隨便粉刷一般﹐不是公開的淫穢可混為一談的﹐不是﹐果真如此那可是對你的藝術的侮辱。輕柔地慢慢靠近﹐進而忽地轉變成強有力的攻擊而被完全包容﹐進退維谷時﹐只得讓她氣喘吁吁﹐讓她感覺你的性器像一隻脫韁的野馬﹐在她臀部間的犁溝不斷施力加壓。此時此刻﹐有些有機會可以變換方向與位置﹐一改從背後被突襲的姿勢﹐與你面對面﹐尋求正面的磨蹭與撫觸。然而一切已在你掌控中﹐你的雙手緊握住她的腰部以便制止她﹐操縱她﹐讓她的震盪配合你的擺動﹐讓那匹飢渴的母馬的呼息與你匍匐爬行般的緩慢滑動同步﹐那強有力的壺嘴越來越腫脹﹐連最輕薄的障礙蕾絲和布邊彷彿皆已突破﹐任憑想像力再遲鈍無知的人都會知道你在她裏面﹐而她已像滔滔水流般濕漉漉﹐渴望真正的接觸﹐不只是眼前的肉慾﹐而是最後的昏厥感受﹐希望你在她耳邊狂吼﹐希望你變成狼人或是羊頭人身獸﹐恫嚇圍繞周遭那群無關的群眾﹐一開始他們也許有助於你倆神奇的接觸﹐可是現在卻成了後續更多需求的障礙﹔她渴望你用力抓開她的衣服﹐讓她全身赤裸﹐盼望你將她穿插在你的桅桿上你這支強壯矯健卻對風俗道德持懷疑態度的工具﹔希望你啃咬她﹐搔抓她﹐拐騙她﹐佔有她﹐讓她成為你的人﹐成為你奴隸﹐你的妓女﹐你的僕役﹐讓她拋夫棄子﹐捨棄工作﹐拋開尊重﹐友誼﹐信仰與恐懼﹐一切都是頃刻的瘋狂﹐此時此刻﹐就那剎那間。
你啊!眼前的慾火!你沒穿內褲﹐門襟膨脹凸起﹐你那神秘的動物隱藏在寬大摺子的長褲內﹐有些時候你會感覺溼潤的液體像她的一樣溢出來﹐可是她從不相信會沾到你的衣襟﹐那好像要用她最隱私的味道在你身上畫上標記﹐說明你是她的人一樣…你是眼前的肉慾﹐你只饋贈一項短暫的痙攣﹐有限度的抑制﹐一個疑似高潮的狀態﹐讓她永遠不知道是真是假。待你那傲慢無禮的態度﹐突發的衝動﹐猥褻的言詞將她帶領到最高檔時﹐你便讓她在高處發怒﹐沸騰﹐像一隻打翻醋罈子的母龍掀起狂風暴雨﹐而她﹐卻幾乎看不到你的身影。因為你﹐簡單卻膽卻的肉慾﹐你已在汗水淋漓的胴體蘆葦叢中走過﹐你匿名地來﹐又匿名地去。而她﹐就任她喘噓噓或呻吟﹐讓她獨自走完剩下的行程﹐或回頭走﹐如果她過站未下的話。羞愧的思緒縈繞﹐想到自己是妓女﹐不要臉的女人﹐被糟蹋遺棄的廢墟﹐那個不得不靠自慰得到滿足的女人。回到家後﹐在破碎的心﹐滿眼的黑眼圈中澆熄那份狂熱﹐那股與日常生活判若兩人的瘋狂﹐是她的丈夫﹐孩子永遠不會知道的內心世界。都是你的錯啊!_眼前的肉慾。
然而如果她又回過頭來找你怎麼辦呢?她主動送上門來﹐充滿誘惑的臀部﹐穿著她女兒的鬆緊牛仔褲和一件看來不搭調的襯衫﹐外帶一張驚訝又懷舊的臉。如果她日復一日冒險去面對其他的人﹐那些企圖明顯﹐一見就上的人﹐魯莽怪誕的舉止﹐皮鞭策臀﹐像野獸一樣兇猛﹐擰得青一塊腫一塊﹐叫人遍體鱗傷的粗人怎麼辦呢?如果她夢想與你在一起近在眼前的肉慾想你那謎樣的皮肉呢?可知她在任教的藝術與文學學院有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腦海裏盡是你那張看都沒看清楚的模糊的臉?如果她一次又一次失敗﹐無法從你那兒獲得那份早已勾勒卻未完成的激情﹐也就是最高點時那幾近昏厥的狀態﹐孰料最後卻只換來肌肉﹐雙腿與肚皮炙熱的灼痛﹐一種不實在的呈現﹐也許正因此才會懷疑是否陰莖已去勢﹐徒留性器的幽靈﹐眼前的肉慾啊! 如果她盡是幻想著你在陰暗中透過薄膜給她撫觸的性具呢?如果她真是這樣﹐而且魂縈夢牽﹐潛心投入研究你﹐甚至知道你進行的模式﹐進而知道你並不是只對她一個人做﹐而是對許多女人…那又會是什麼情形呢?一如柯立芝的詩句寓意﹐到了天堂﹐接過一朵花後醒過來﹐卻告訴你說花一直在你手上。
那麼﹐這一次就得完全相反。當我臀部的撫觸漸次發熱起來時﹐我發覺你的淫慾益發高漲﹐於是我把從書本上讀來的理論付諸實踐我的女學生們永遠不會知道我跟她們借這本書的用意。我﹐一副醜相﹐老態又性冷感的教授﹐年齡三十五﹐找尋你的睪丸﹐甚或更往下摸尋﹐發覺實踐理論的困難﹐下面與後面﹐陰部的神奇點﹐在那兒使力﹐那點會阻止射精卻不影響高潮的部位。我整片背脊感受你的顫動﹐隨即再握緊一點﹐緊緊將你定住在我背後﹐可恨的近距﹐崇拜的肉體﹐利用你從沒有過此種經驗的迷惘﹐這點你練的滾瓜爛熟的交響樂利用身體搖晃的盲點﹐你有點驚慌失措﹐我便可以向真空大躍進﹐利用穿著長型套頭衫和短褲襯衫的搭配﹐不穿內衣內褲﹐便利臀部的活動和暴露﹐雖然行將鬆弛﹐但依然還可讓整村人驚豔讚嘆。我操作那個嫻熟的動作﹐平常利用丈夫吊在衣架上的褲子演練多時﹐那個迅速將拉鍊猛地往下揪的動作﹐直到我的右手(左手則就近握住你)潛入你的門襟﹐打撈你那依舊挺拔豎立的角鯊﹐在我皺摺的肉體上滑動﹐甚至寄居在我充滿渴望的山洞內﹐直到完全吸收。我像撕肉般折騰你﹐你那像鰻魚般滑溜的物質屬於我﹐你的動作潛入我的慾望裏﹐你那難操作的活塞(我也不奇怪為什麼至今你還是個處男眼前的肉慾!)﹐我完全掌控情況﹐我看著這一幕﹐勝利的微笑逐顏展開﹐我抿嘴舔唇﹐吞噬快感的歡愉﹐感覺你失控的精液像洩洪雪崩般射出﹐我咬緊雙唇﹐以免讓自己從心靈發出的叫吼聲中分裂。這是一個抑制多時卻百般渴望的滿足﹐如此垂手可得卻被拒絕的享受。
那麼﹐眼前的肉慾﹐給你一份最後的驚喜﹐當你虛弱乏力﹐痙攣抽搐﹐精疲力竭﹐無法自衛﹐耗損的陰莖垂掛空中﹐隔著我那件套頭衫的屏障…呆若木雞﹐或是沉醉愛戀﹐或是意亂情迷﹐就像我一樣…那麼我便立刻轉身﹐給你一巴掌﹐推撞你﹐讓大家都目睹這情形﹐當場發愣﹐噴湧宣洩和懸垂的影像就是罪行的證據﹐我快速拉起短褲﹐露出一副糟凌辱的處女的臉孔﹐指著白色套頭衫的污點白色的污點在白色的衣衫上﹐罪證確鑿!你﹐塗抹灰漿的人﹐你大膽嘗試的作為讓諸多男聖徒蒙羞﹐可是你卻做了也盡情享受到他們夢想但卻步的行為與歡愉。因此你也要承受他們對你的攻擊和辱罵﹐直到司機靠站讓你下車為止。你遺忘你的公事包﹐快速奔跑﹐一身被打的痕跡﹐滿臉盡是口水飛沫﹐腳踹足蹬的傷痕﹐你淚水決堤﹐名譽掃地﹐無顏見人﹐永遠遠離你的生活﹐遠離你飢渴的眼前的肉慾﹐遠離幸福快樂的M-5路段。
那時﹐一群感同身受的女人過來安慰我﹐替我擦乾臉上的淚珠﹐女人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哭。我趁勢半遮半掩地拾起你的公事包﹐在下一站下車﹐然後徒步行走。帶著一絲希望﹐希望你就在不遠的前方﹐希望你仍惶惶不安不知何去何從﹐而我可以從容趕上你﹐不會跟丟你﹐雖然匿名的護衛甲殼已破﹐希望你依然是你﹐我也還是原來的我﹐再沒有其他人﹐也許也永遠不再…﹐只存眼前的肉慾…﹐唉!天曉得!什麼都可能發生…人生三十五才開始…有人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