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好讀月刊，2004年5月 )      

　

        西班牙女小說家阿慕德娜•葛蘭黛絲（Almudena Grandes，1960-）歷經四年沈潛，前年試圖以《沈悶的氛圍》(Los aires difíciles)做為寫作生涯技巧與題材的轉型作，今年再接再厲，出版第六部小說《紙的城堡》（Castillos de cartón），試圖展現向自我挑戰的筆功持續不墜。不過，從題材和篇幅審視，《紙的城堡》不是《沈悶的氛圍》企圖心的延展，而是另一個轉折，回轉到葛蘭黛絲嫻熟的題材，敘述描寫上不再特別著墨「情色」的誇飾。

        葛蘭黛絲從隱喻著手，一反「城堡」堅固紮實的形象，「紙板城堡」一攻擊破，否則也易形銷腐蝕。故事從女主角，也是敘述者—瑪麗亞—開始耙梳。任職藝術拍賣公司的瑪麗亞，接到昔日男友哈梅來電，告知他們共同的好友馬可斯自縊身亡的噩耗。一位好友之死勾起瑪麗亞的往日情懷，憶及年少狂狷與夢想，那一切爾今思及，不過是海市蜃樓，脆弱經不起考驗的紙板城堡。

        「那是一九八四年，我們二十歲，馬德里也二十歲，西班牙也才二十歲。一切蓄勢待發，大家共有一個晦暗的過去，一個閃亮的現在，和一個如在弦上的弓箭迎迓靶心，我們叫它做燦爛的未來」。三個就讀藝術學院的大學生，瑪麗亞自覺畫筆下總是人生的黑暗面，對畫家之路產生排斥; 哈梅臨摹功力佳，卻缺乏創造力; 馬可斯才華洋溢，英俊瀟灑，生活卻充滿苦悶。馬可斯愛瑪麗亞，瑪麗亞喜歡哈梅; 馬可斯性無能，哈梅性愛高手，瑪麗亞從來未有性高潮。三個人在繪畫、愛情、性愛、死亡間迴轉，終究一場空。葛蘭黛絲認為藝術才華也是一種權力象徵（如畫家、作家之功/工），因此刻畫筆下人物處於強/弱，能/不能，愛/不愛...二元的拔河抗衡之中。馬可斯的藝術才華堅如堡壘，一旦他有哈梅的身體自信，嫉妒愛恨於焉產生;瑪麗亞周旋兩男（兩難）之間，愛上放棄她的人。哈梅試圖解決三人關係，卻剪不斷理還亂。

《紙的城堡》故事簡潔，文字敘述和抒情說理則顯得引人入勝。這是一部「回憶」的小說，一部反思過往與發現心靈成長的小說。全書分四章，每章以不同形式呈現數字「三」，但作者卻又刻意強調「非三」，不是「二加一」。葛蘭黛絲在小說中引用羅卡《無盡的小詩》文句「2根本不是個數字，2的涵意是苦悶及其魅影」，解說成雙成對永遠不幸福。三角關係總有一個淪落人，但是葛蘭黛絲尤有甚者，她筆下三人幾全挫敗。從《紙的城堡》葛蘭黛絲抒發對自己成長的時代的省思：「...後來才知道，進步不是一直線，而是偶發的狂想，是九曲橋，稍一不慎，一切都有可能倒退，回到過去。」

一九八九年葛蘭黛絲挑戰情色文學臨界點，幾近撩撥色情的得獎成名作《露露》(Las edades de Lulú)去年底始見中文譯本面世（圓神出版），十五年後，和《露露》一樣的兩男一女情節，可見葛蘭黛絲情欲書寫的轉變和洗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