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誠品《好讀》2002年9月)      

一九九七年西班牙資產雄厚的出版集團「Alfaguara(意為豐富的泉源)企圖再造西語文學第二個「爆炸時期」的榮景(1960-70西班牙書商獎勵拉丁美洲創作的現象)並以「熱愛文學﹐西語創作」為宗旨在世界書香日四月二十三日成立「豐泉國際小說大獎」首屆1998斥資三十萬歐元分別頒給前尼加拉瓜副總統謝西歐拉米雷茲(Sergio Ramírez, 1942)<<瑪格麗妲﹐美麗的海洋>>(Margarita, está linda la mar)與客居墨西哥的古巴作家耶里謝歐阿爾貝多(Eliseo Alberto, 1951)<<蝸牛海灘>>(Caracol Beach)

        <<蝸牛海灘>>跨洋到福爾摩沙之島與中文讀者見面了,也是作者在西語國度唯一受矚目的代表作。故事主軸敘述古巴退伍老兵阿爾貝多,自安哥拉戰役中僥倖生還,但十八年來,戰役的惡夢猶如一隻遠方的惡虎纏繞,讓他飽受折騰;缺乏自戕的勇氣,卻讓他想借助外力「助殺」,讓自己脫離渾渾噩噩的日子。阿爾貝多幻覺的「孟加拉虎」在他精神錯亂的譫言舉止中,反讓他成了一隻伺機傷人的猛虎。週末一群畢業生在蝸牛海灘狂歡慶祝;阿爾貝多趁隙挾持女子蘿拉,揚言拯救者需依循他的遊戲規則,人質則安然歸返。馬丁和湯姆義無反顧前往營救蘿拉,卻也成為聽命這場死亡遊戲的傀儡。三人對峙同歸於盡;蘿拉無恙,但往後的日子卻處於瀕臨崩潰的邊緣。

小說主線的時間流程約莫只有十二個鐘頭一九九四年六月十九日星期六下午七時至星期日清晨六時許,然而相關情節延展則有二十年光景。小說情節的耙梳其實停格在過去(一九七六年~)、當下(一九九四年)及最近的未來(一九九五年)。閱畢全書四十九章及尾聲,我們發現整部小說是以過去的歷史為架構,作者筆下鋪陳的故事乃以真實歷史的「回憶」(往昔的夢魘)來摧毀當下虛構的歡愉。然而,過去的教訓能否提壺灌頂,改變當下的命運,全賴人的理性與抉擇。

耶里謝歐阿爾貝多凸顯老兵阿爾貝多的恐懼、無奈和蠻性作為; 山姆•拉莫斯(波多黎各人)則有影射古巴與波多黎各國族命運的意涵; 但是隱藏其後的戰事和卡斯楚政權才是他要傳遞的訊息。一九七五年甫脫離葡萄牙獨立的安哥拉,隨即進入內戰鬩牆的禍害,也成為美、巴兩國軍事勢力抗衡拉鋸的烽火戰區。美軍支援的安哥拉全國獨立民族同盟(UNITA)和古巴軍援的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MPLA)步向無止境的嫌隙鬥爭。小說諸多篇章以「阿兵哥的筆記本」起筆,則是將阿爾貝多的記憶拉回十八年前參與戰役的往事,一幕幕生死關頭,目睹戰友慘死的景象,猶如美、越「越戰獵鹿人」那般與死賭命的掙扎。這必然也是作者將小說架構在佛羅里達和古巴兩境地的意涵。

然而,歸鄉的士兵,帶著傷殘的心靈,魂縈夢牽是歷歷在目的血腥和亡魂,行屍走肉的日子終讓阿爾貝多成為另一場無辜戰爭的肇事者。「戰爭不會因為政客簽訂了條約就結束,而會永遠存在於倖存者心中,倖存者是受害人,苦役永遠會在他們的五臟六腑之間上演」(267-268)。這是馬丁和湯姆在營救蘿拉路程中的旁白,何嘗不是阿爾貝多的控訴?!

身為古巴知名詩人耶里謝歐•狄亞哥(Eliseo Diego1920-1994)之子,以及馬奎斯電影工作坊的助理,耶里謝歐阿爾貝多有更多的資源和靈感從事創作。閱過馬奎斯針對電影工作坊出版的兩本書《如何說故事》(¿Cómo se cuenta un cuento?)《我租屋為了作夢》(Me alquilo para soñar)後,則可追溯耶里謝歐阿爾貝多寫這本小說的淵源脈絡。《如》書一章以〈恐懼的狀態〉為題,馬奎斯指出重複相同句子的張力,因此,我們重複讀到「古巴是有人在地平線後方彈奏的一架鋼琴」、「阿兵哥的筆記本」、「恐懼是給瘋子穿的束身衣」來投射祖國情愫和彰顯人物的記憶與心靈創傷。此外,馬奎斯擅長凸顯時間的細節(年月日分秒)、下雨、作夢的元素,耶里謝歐阿爾貝多也試圖模擬書寫。那一段母親卡達琳娜夢到兒子阿爾貝多掉入井裡的敘述(230-231)幾乎是馬氏風格的描繪。連馬奎斯的「人有兩種」的口頭禪都在這本作品重複變化(死人和活人... (229); 近距離和遠距離的人(276)。值得觀察的是,一九八O年代以後出版創作的拉丁美洲作家,常有「魔幻寫實不能承受的重」的壓力,如何在這個氛圍中形塑個人風格,是新世紀文壇新秀的里程碑與挑戰。

        令人雀躍是本書由國內譯者以西語直譯,多少呈現譯界和出版界對譯事認知的進展與共識:第二外語的內涵與文化須有其主體詮釋的空間;而避免轉譯者會忽略的錯誤是直譯者需秉持的準繩。本書在原文的介詞、冠詞宜配合文本內容刪除音譯;特殊地名應意譯;人物的綽號應意譯的原則仍未能掌握。如能效法近來若干譯者均會適度對譯文增加譯注,對整個西語和小說的解讀則有更大的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