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登<<開卷周報2000年2月3日)

 

 

年逾八旬的烏拉圭作家班涅德堤(Mario Benedetti, 1920)迄今依然左右逢源(寫作的泉源)─一手寫詩，一手寫小說。去年底同時推出兩部作品─一部為詩集<<俳句的角落>>(Rincón de Haikus)，另一部為類小說<<時光的信箱>>(Buzón de tiempo)。爾今自由穿梭孟都和馬德里兩大都會間的班涅德堤，兩部作品字裏行間是「放」(詩作)與「難捨」(小說隱含的流亡歲月)心境的呈現。

<<俳句的角落>>是拉丁美洲詩人東方詩韻創作的展現，亦即蔚為風尚的日本俳句詩風。俳句在西語國家引起風潮有兩個階段，一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現代主義風潮，一為二十世紀八O年代開始透過詩人迻譯俳句而引起年輕詩人嚮往習之。第一個階段以墨西哥詩人塔布拉達(José Juan Tablada, 1871-1945)為顯例，第二個階段則是詩人帕斯(Octavio Paz, 1914-1998)和卡貝薩斯(Antonio Cabezas)迻譯引介俳聖松尾芭蕉的作品而引起西語詩壇矚目。現今仿俳句格律寫詩的新一代詩人有西班牙詩人班尼德茲‧雷葉斯(Felipe Benítez Reyes)和羅貝茲‧維加(Martín López Vega)。

班涅德堤在<<俳句的角落>>的表現，明顯的是格律的擬仿，十七音節以三行詩─五、七、五音節對稱呈現出來，意境上也試圖表現「閑」、「輕」的氛圍。「每一個女人/可能是兩個女人/請給我一個」；「顫抖的露珠/幾許濡濕的葉瓣/一隻金蜂鳥」；「雨滴的腳下/滴滴直落還你我/不幸的寒冽」；「默劇的影片/美妙繫乎鋼琴師/親吻與和弦」；「孩提童稚期/輕盈幽靜搖籃曲/教我不成眠」。這些或染詩意，或近白話，也有意象外的指涉，也有些類芭焦風格的禪意，也許是班涅德堤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晚年心境與寫照。

<<時光的信箱>>是數十篇短篇連結的「偶然的際遇與回憶」，穿插他慣常寫作的風格，以詩作起承轉合。像是閱讀在信箱駐足過的過往信箋，一封一封重新展讀，有的真實虛幻並置，隱喻不平的控訴:敘述入獄的囚犯，夢中猶見死者幽靈返回兇手住宅，在其電話答錄機中留話恫嚇; 有的誇飾荒誕，敘述寡婦計退夜賊的方式，奉上美酒加獻身；有的詼諧幽默。例如文壇軼事，提到卡夫卡(Kafka)，刻意用西語的糞便(caca)的諧音來敘述後人對他的「效法或不解」。一九七三年至一九八五年的流亡生涯，那以為暫時離鄉的揮別卻暗示著長久歸不得的撕裂感受，也在此處彰顯出來。這部份的回憶絮語和他一九九七年的小說<<野台戲>>(Andamios)頗類似，<<時光的信箱>>的敘述比<<野台戲>>柔和許多。在<<時光的信箱>>中看班涅德堤揉織的幽默和輕鬆的心境，試圖化解寂寞的書寫，已然窺見他將過往的際遇，視為時光中的信箱，存放永遠會成為過去的生命陳述，這可能又是他歸鄉後的體會─將不捨放下，步向「俳句」的「閑/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