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室
‧在世,在室
記得在我唸國中的時候,有一位國文老師常勉勵我們要好好用功,把聯考考好,進入一所明星高中,為自己的前途鋪出一條康莊大道;而老師最常用來鼓勵我們的話就是「人生在世幾個冬,把握光陰莫蹉跎。」面臨聯考迫在眉睫的同學們,聽著老師的諄諄教誨,油然生起一股感動,心裡彷彿在呼喊著「我要努力向上!堅持到最後一刻!……」之類的八股口號,只有在我們幾個無聊的男生中,會互相看了一眼,詭異地露出賊笑,心照不宣的想著「人生『在室』?在室不是處男(女)的意思嗎?」想到這裡的時候,就要憋著笑,看到身旁這群人憋笑的表情,又更引人發笑,憋笑的感覺就像水庫閘門封著即將洩洪的洪水,閘門是不容許有ㄧ絲的縫隙讓洪水洶湧而出的。不過,像這樣幼稚的想法,對於一群腦袋裡只有裝著國中程度健康教育的學生來說,也是件無可厚非的事吧。
‧愛情,我是需要你的
很快的,從國中、高中,到了大學,時間像是一盒抽取式的衛生紙,一開始是一盒滿滿的,不知不覺中,就這樣一張一張地被抽完了。上了大學,當然要修所謂的大學三門必修課:課業、社團、愛情,這樣的順序是我自己排的,自有我一定的道理。
課業,常聽我修那門國文課的教授說:「各位已經是大學生了,相當於古時候的進士,所以在座的你們,嚴格說起來,都算是高級知識份子了。」對於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吸收更多的知識一定能有所幫助,不管是工作或者待人處世方面。如果進入大學到畢業,沒多念一些書,這四年前後沒什麼進步的話,那豈不是枉費我辛苦考上大學,違反了「把握光陰莫蹉跎」的原則?所以,對於這方面,可能沒辦法做得十全十美,但至少我明白不能荒廢掉課業。
社團,現階段,我選擇參加系上的籃球隊作為我的課外活動,一方面能認識很多學長,一方面可以鍛鍊體魄、精益球技,再加上我本來就很愛打籃球,說籃球是我的第二生命也不誇張,基於這些原因,我在球隊可以說是如魚得水,過得很充實、很開心,所以「社團」這門課,我應該可以拿個SP(Super
Pass)。
愛情,我想,這是最難拿的學分了;而且對我而言,上一次和異性交往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知道,在這塊領域上,有我很多需要努力的空間。愛情,光是名詞解釋就解釋不完了,甚至我懷疑世界上有沒有人能真的懂得愛情是什麼?因為愛情真的很抽象,它看不到也摸不著,不過卻像空氣一樣,到處都存在著。我是一個凡人,我不想去了解愛情的定義,但在心靈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說我是渴望它的。曾經我厭惡愛情,厭惡自己為什麼會被這股慾望所征服,更甚者,我試著不去想它、擺脫它,但它卻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越是想磨掉它,它就黏得越緊,甩都甩不掉;我不得不向它宣告我的失敗:「是的,愛情,我是需要你的」。
‧all you need is SEX
對於愛情的不明瞭,感覺就像是一根心頭刺,不拔出來就渾身不爽快。我很想聽聽別人是怎樣看待愛情的,但是不能找上了年紀的人,因為他們恐怕會認為這是無關痛癢的問題,就算他們肯回答,給的答案既沒創意又沒說服力。所以,最好的溝通途徑,毫無疑問地,就是尋找同儕的協助。
抱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心態,我藉故約了一群好朋友去燒烤店吃飯,實際上是要他們來替我解惑。我約了佳龍、小魚、若勳還有江蓉。佳龍,在我們眼中的性愛專家、絕世淫魔,當然也是我們這群人最先脫離在室男身分的人。小魚,是個很照顧人的朋友,但是最近情場失意,和我一樣,重新拾回單身身分證,愛情使他絕望,他發誓一輩子都不談戀愛了。而若勳與江蓉則是感情穩定的小情侶,若勳是愛好籃球的陽光男孩,江蓉則是體態嬌小、五官清秀,是我們眾所公認的系花。在言語談笑中,覺得大家聊開了,我決定把這問題拋出來,殊不知在下一秒鐘會引起激列的討論。
「喂,你們覺得愛情是什麼?」我說。
「你要說笑話給我們聽嗎?」坐在對面的佳龍不以為意。
「我是認真的!」我提高了音量,並且擺出一張撲克牌的臉孔,讓他們知道我是認真的。頓時,大家陷入了沉思,只剩烤盤上的牛五花肉吱吱作響,在光亮的錫箔紙上舞動著,讓人以為是套著紅衣的舞者在做花式溜冰。大家認真思考的表情是我不常見的,反而更令我緊張。
「好,那就由我這淫魔先說好了。」佳龍的自我調侃打破了沉默的僵局。「說實在,講到愛,就非得扯到性,否則我們怎麼會把『性愛』兩個字說在一起。你們別看我這樣吊兒啷噹的,我也是有認真想過這問題,甚至還去翻了字典。」
「翻字典?」小魚疑惑地問他。
「對阿,我還把它背下來哩:『性,人或事物本身所具有的本質,如人類知、情、意、的稟賦,及事物具有的功能質地皆是。』所以性是我們的本能、需求,也因為性,能讓精子與卵子的結合造究我們的存在。」佳龍嚴肅地說。我還是頭一次看他那麼認真,背字典不去背書,真是個怪人。他接著說:「所以愛情其實是建立在性的基礎上。」
「你這麼說不合理阿,那我們需要愛情做什麼?」我問。
「愛讓性合理化。」佳龍冷冷地說。「是古時候有人認為性是骯髒、可恥的,但又不得不需要它,所以發明更美好的字眼『愛』來歌誦偉大的男女關係。」
眾人還是一臉困惑,於是佳龍決定再補充說明,而他接下來的一段話則會完全地說服我。「這麼說好了,」他狠狠地放下筷子,目光移到了若勳和江蓉的身上:「你們覺得男女朋友的關係是什麼?」
若勳搶著回答:「是更進一步的朋友關係,互相更能照顧彼此、互相安慰、扶持,就像我跟江蓉……。」
「什麼是更進一步的關係?」佳龍一針見血問道。
「就是、就是那個阿……。」平常就拙於言詞的若勳,面對口若懸河的佳龍的窮追猛問,說話就更含糊不清了。
「這樣說吧,戀人會牽手、擁抱、接吻到發生性行為都是為了享受男女之間身體上的接觸而產生愉悅的感覺,再加上朋友的行為模式,這種關係叫做愛情。如果男女朋友不牽手、不擁抱接吻、不做愛,那和一般朋友的關係有什麼兩樣?好朋友也會互相照顧、安慰、扶持阿,我們不都是這樣嗎?」佳龍說著。大家再一次地靜默著,相對餐廳裡其他人的笑鬧聲,我們這桌的氣氛是駭人的,像是馬戲團裡關著獅子的鐵籠子,鐵籠子裡的獅子是沉默的。
俄頃,一個纖細的聲音劃破沉默:「我無法反駁你,但我真的覺得愛情不只是那樣。」江蓉無奈的說。「好啦!我要送她回去了,而且我等一下要看湖人對活塞的NBA
FINAL,先走啦!拜拜!」若勳藉著轉移話題來化解尷尬的氣氛,而他和江蓉的提前離開彷彿是對佳龍藐視愛情的態度做出無聲的抗議。最後,留下「性」致沖沖的三個人,還有一桌的杯盤狼藉。
「對不起,掃了大家的興,我不該問這問題的。」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不敢直視他們。
「沒關係,」佳龍又回復到平常一派輕鬆的樣子,露出令人發笑的表情,好像是剛剛躲過敵人的雷達探測,浮出水面的潛水艇,「不過你不覺得性真的很重要嗎?否則你不會常常盯著螢幕中的小澤圓自慰,陪你度過每一個寂寞難耐的漫漫長夜。」小魚和我都笑了,這種句子才是佳龍常使用的文法,「當你想要自慰的時候,就是你的『那話兒』告訴你需要有所發洩,對吧?就連馬爾薩斯都覺得禁慾來減緩人口成長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這些拿出來談也沒什麼好避諱的。」就生物的角度來看,我是同意佳龍的看法的,我不知道女人對於性的態度
是什麼,但就一個性功能正常的男人來說,我相信大部分的男人都是需要性的,而且需要的頻率是不低的,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去嫖妓、光華商場的A片商生意也不會那麼好。不過我的困惑還是像燒烤店裡的濃煙一般
,讓人看不清楚東西,這真的讓我渾身不對勁。
回家的路上,佳龍亂竄改歌詞唱了一首英文老歌,這是他一貫的幽默技巧:「All you need is 『SEX』. All you need is
sex, sex. Sex is all you
need……。」我對於性與愛的疑惑好像佳龍走調的歌聲一樣,強迫性灌入我的耳內,揮之不去,而我知道最好的解惑辦法,就是親自去體驗愛情。
‧莫過於此
在某一次的上課中,我偶然發現坐在窗口邊的一個女孩。簡單大方的穿著、清晰的臉部輪廓、漂著淡淡髮香的頭髮束成馬尾,輕輕地躺在脖子上;身材略瘦但不病態,看著他座位旁的羽球拍,知道她是個愛運動的女生;大大的眼睛顯得無辜可愛,黑褐色的雙瞳像兩個磁鐵般地吸住我的目光;上了淡色系口紅帶有光澤的脣,是兩片粉紅色的玫瑰花瓣;在這之中,她的五官最吸引我,東方女人的輪廓中帶有拉丁女人的神韻,這令我好奇,讓人懷疑她是混血兒,甚至我覺得她整過容,不過一切都不再重要,我的眼睛成了故障的幻燈片播放機,播到了這美麗的圖片,就播不了下一張了。
在分組討論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故意和她同一組的,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不是太大的過錯吧。在那堂課結束後,我得知她叫小柳,她也對我有初步的印象。之後,我就有意無意得接近她,除了討論課的時間外,我們偶爾會一起吃午飯、放學一起回家;我陪她打羽球,她也陪我打籃球;她告訴我女生杞人憂天的心事,我告訴她男生大而化之的想法。小柳真的是近幾完美的女生,家世又不錯,她爸爸是一位外科手術的權威,只是我很納悶她常歇斯底里地自卑,我問她,她也不說,不過隨著時間流逝,我也習慣她這樣了。我喜歡這樣的互動,而這樣的想法也讓我對佳龍的「無愛論」產生了動搖。
在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很自然地牽住小柳的手,她停止了腳步,我也停下來,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她低頭,臉紅著,像朱紅的染料在她的臉頰上暈開來似的。我很怕這樣的動作太突然,她無法接受,但相反的,她挽著我的手說:「走吧!」小柳努力用臉上的肌肉鎖著笑容,彷彿怕愉快的心情會偷偷溜走。我就更不用提了,如果我的心情是一艘火箭,它一定衝破我的腦門,飛到無窮遠。但是因為牽住她的手讓我開心,使我又想起佳龍的話,只是因為男女間的身體接觸加上普通的朋友關係就是愛情了嗎?我又再度對他的理論恢復一些信心,同時也害怕我是屬於那種不信任愛情的人。
和小柳交往之後,我們除了像往常一樣談心、打球、上課以外,當然會有男女朋友間親熱的動作;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給予深深的一吻,人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於此。
‧也是莫過於此
在一個週末的晚上,因為小柳的家人出國,她打電話給我,要我到她家陪她打發時間,我當然沒問題,騎著我的鐵馬悍將前去做護花使者。身為在室男的我雖然想體驗性的滋味,但我從沒想過要主動要求小柳和我做愛,至少在小柳把她家大門打開以前。
小柳打開門後,我靈魂深處的動物性完全被她惹火的裝扮給呼喚出來,她只穿著一件長到剛好蓋住臀部的T-shirt,髮型的蓬亂和髮稍的水珠以及襲人的肥皂香,給我的訊息是她剛洗完澡。我的腦內開始分泌大量的嗎啡,開始幻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我有錯嗎?不過是生物的本能,只要是雄性動物都會如此,不是嗎?我看著小柳,腦子裡想這些事,心裡在吶喊著:「天阿!叫我怎麼能控制自己!」我看得出神了,小柳對著我笑一笑,像是對被她的性感所征服的我所擺出的勝利姿態,她二話不說,把我拉到她的房間。
我很少去過女生的房間,所以對這樣的環境,我充滿了好奇,於是我決定把焦點放在小柳的房間上而不是小柳,或許我會冷靜下來,我才不會做出對小柳「危險」的事。正當我專注於探索她房裡的新鮮事物之時,小柳叫了我一聲,我回頭的時候只能呆坐在床上,她全身一絲不掛,而我也大概知道她要幹麻了,但在室男總對第一次很恐慌,而且我害怕她是一時衝動才這麼做,而不是出於自願,於是我內心的正義之聲終於有所回應:「寶貝,你這樣會感冒喔。」我自以為是的幽默並沒有停止她的動作,她咬著下脣,笑了,不過她繼續走向我,並跨坐在我的大腿上,她稍微面有難色,我察覺不對勁兒,想問她發生麼事,但我還沒開口,她就用玫瑰花瓣似的雙脣覆蓋住我的嘴,這一吻把我道德的最後一道防線給徹底擊毀,我再也按耐不住了。
正當在享受男女歡娛的時候,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緊張第一次的到來,期待跟在室男說再見,這時,小柳把她的嘴移開了,眼睛泛著淚光像是要決堤的水庫,她抱住我大哭。我安慰了她好久,也不想問她為什麼這樣,只希望陪著她,但她哭得我都心好疼。
「對不起,」小柳開口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她嗚噎地說。
「你在說什麼,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我用盡最溫柔的語調來安慰連哭都是那麼惹人憐愛的小柳。在她告訴我一句話以後,就把我趕出她家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嚎啕大哭的小柳、傷心欲絕的小柳……赤裸裸的小柳。
而她說對我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作夢也沒想到的,她說:「我是變性人。」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抽油煙機
我相信小柳說的是真的,否則不會是那樣這麼大的起伏,而我也知道她為什麼有時候會莫名奇妙的自卑還有在最後一次吻我前難堪的表情。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小柳了,直到有一天她寄了一封信給我:
「好久不見啦,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請原諒我,我真的愛你,但我覺得我沒資格愛你,因為我真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是一個正常的女生。十年前的小柳是一個男生,但我們家人很早就發覺我的性向不對,玩的是芭比娃娃、喜歡穿女生漂亮的衣服,又因為個子小常被人欺負,所以爸爸決定幫我動手術。我變成完全的女生後,真的過得比較快樂了,也因為這樣才能認識你。但是沒把我的秘密告訴你真的讓我很有罪惡感,如果我告訴你,又怕你會因為這樣離開我。不過,我選擇主動離開你,因為你給我的已經太多了,你讓我了解愛情是什麼,很謝謝你,真的。……」信封的住址是一排英文字:……San
Francisco CA.
小柳移民了。我很感動的是,小柳從來沒騙過我一件事,像是她爸的確是外科權威,不過是整形外科權威,只是我都覺得她是一般的女生,所以對於小問題我都不太去追究。不可否認,在我知道她是變性人後,心裡的確有些疙瘩,如果她在交往時告訴我,我一定會和她分手,畢竟我真的不能接受,所以我很感謝她這麼做,雖然很委屈她,但她讓我們這段愛情畫下最完美的「驚嘆號」。
小柳說我讓她知道了愛情是什麼,那愛情到底是什麼呢?我問著自己。「雖然男人與女人都是同樣的物種,但思維、行為卻大不相同,其他動物也是如此,像雌孔雀永遠不知道雄孔雀如何開屏、雄袋鼠永遠無法體會小袋鼠在育幼袋的感覺,但與其他動物不同的是,人類擁有感情。即使是同性戀者也一樣,我們都能透過愛情的模式來了解對方,互相付出,進而珍惜彼此。就像我和小柳一樣,到了最後都能真的了解彼此,體貼對方。如果有人能完全了解你,然後體恤你,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我們真的需要愛情。」我把我和小柳的故事告訴佳龍他們(但我沒說她是變性人,只說因為她家要移民,我們不得不分手)並且把我對愛情的新的想法跟他們分享。
「我被你說服了。」佳龍說,小魚、若勳也頻頻點頭。
「那性是不是就不重要了?」江蓉問著。
我沉思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在我開口的那一剎那會說出這麼有意義的話:「或許吧,性帶給人快感,性也孕育生命,造究我們的存在,但愛讓我們的存在更有價值。」
「說得太好了!就衝著你這句話,我們晚上去吃頓大的!」若勳很開心,可能覺得我像辯護律師一樣幫他和江蓉打贏一場官司,證明他倆愛情的可貴。當天,我們又回到了燒烤店,發現店裡裝了一台新的抽油煙機,我覺得釐清了愛情也像抽油煙機一樣把所有的煙霧抽走,頓時,心裡想到了小柳:「小柳,不管你有沒有聽到,我都要和你說─謝謝你。」
‧再次,在室
晚上,回到了家,對於自己能懂得真愛滿有成就感的,不過想一想,和小柳交往的這段日子裡,可能心裡一直惦記她,自慰的次數相對減少了很多;不知道為什麼,我又聽見心靈深處原始的呼喚,於是我重拾塵封已久的小澤圓光碟片,重新開始我人生在室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