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之死
虛無的宇宙中,究竟有什麼會永遠存在?
我一直在尋求,以一個人的身份。
你說我想太多。
那就是吧!反正你不需要懂。
我,就是我。
也許你永遠不會懂。就如同我也不懂你。
柏拉圖(Plato),西元前四二七到前三四七年,就學者的年齡來說,他算是活的久了。
他最有名的便是他的形上學思想。
「我的天呀!妳怎麼會修形上學呀!妳又不是哲學系的!妳瘋了嗎?」郁馨在我耳邊咆哮。
「不行嗎?」我皺了眉頭。
「妳......從以前就和別人不一樣!」郁馨在道德說教。
但我覺得很煩。
如果都要聽別人的話,在乎別人的評價,那人的腦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那課多冷門啊!而且修了也沒用,最後只會變成瘋子!」說完她就自己大笑起來了。
沉默。我拉了拉自己的背包,朝教室直走去。
還好我沒跟她說我修形上學是為了更了解柏拉圖的思想,否則她一定會要我去看醫生。
是誰有病啊?
我想,是我和你......
其實柏拉圖只是他的綽號,因為他的肩膀寬大,所以他的體育老師以柏拉圖稱呼他,意謂他是個寬大的人。
而他的影響也如同他的肩膀一般深闊寬大。
那他本名是什麼呢?
沒有考察。
這也不重要,因為他的精神已撼動千千萬萬的人類,在這所謂的世界。
他追求到自己精神上的理想國。
我想我會如此沉迷於柏拉圖是因為我和他追尋著同樣性質的東西。
一個需要永遠追尋的永遠的理念。
「是嗎?」你總是這麼問。
我也給不出答案。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也不想說我想回答的答案。
我們的對話常在這樣的尷尬中結束。
如果柏拉圖知道了,或許會認為我幼稚。
你呢?
只可惜,你不是柏拉圖。
什麼樣的愛情會符合柏拉圖的理想呢?
柏拉圖沒說,但後世為他發明了他的專屬愛情用詞。
這名詞可真是朦朧。
我想沒幾人真的懂,包括我。
「你為什麼愛我?」我問你。
「因為雄性荷爾蒙旺盛。」學生物的你,奇怪地回答我。
「那人為什麼要愛人?」我繼續問。
「因為人是動物。」你說。
「是動物又怎樣?」我有點惱他。
「會想要有人陪,怕寂寞,人是群居的動物。」你不理會我的怒,繼續你的論調。
「不是因為愛而愛嗎?」
「太純粹的愛是不可能永久的。」你摸了摸我的頭,吻了吻我的脖子,解開我的上衣鈕釦。
那我們的愛呢?
我沒問,因為既不純粹也不永久。
人為什麼要愛人?
真的只是因為人是群居生物,需要有人陪伴嗎?
那又如何?能一輩子陪伴嗎?
總有一天會離開吧!不論是有形或無形。
那就沒有所謂的永遠。
「這是寄托好不好?一個人活著如果沒有愛多無聊?」郁馨的說法與你南轅北轍。
「可是失去所帶來的痛呢?」
「人生的喜怒哀樂嘛!」郁馨輕鬆的說。
女人和男人帶著不同的眼光詮釋自己的愛情,所以他們都不懂對方要什麼。
就算懂,也無法了解。
「我懂你想要什麼,所以妳別再胡思亂想了,乖!」你的擁抱很擠。我覺得自己要斷氣。
笑了,柏拉圖笑了。
他知道有一群愚蠢的人們根本不懂他。
死刑被判的莫名其妙。
上了半學期的課,我發現自己誤會了。
根本沒有柏拉圖。
老師介紹著亞里斯多德的形上學和實在論、霍布斯(Hobbes)的同一性理論、以及康德(Kant)的唯心論。
柏拉圖呢?
「妳是因為看飯島愛的《柏拉圖式性愛》而愛上柏拉圖的嗎?」郁馨挖苦我。
我承認她這個「愛」字用得很好。
「才不是。」別把我和飯島愛相提並論。
但我也必須承認我的確嚮往她的書名。
性和愛,自古就是一個難分離的名詞。
沒有性空有愛,有人便抨擊如此是聖人所能至的遠高境界。
沒有愛空有性,有人便調侃如此是長期賣淫事業。
但能兩者兼具,世上有幾人?
「妳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啊?」郁馨的問題讓我思緒又轉了彎。
「我忘了。」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依稀中,只記得那天在圖書館,你全身淋溼的樣子。
依稀中,只記得當你接過我的手帕時,你燦爛微笑的樣子。
依稀中,只記得我們同時拿起《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你溫柔知性的樣子。
依稀中,只記得我相信你就是我在找的人,一個和我追尋一樣東西的人。
我們一直在思考,愛與性的關係。
我也一直相信,你和我,是相同的。
錯了,錯了。
是啊,你我都不是柏拉圖。
而柏拉圖,什麼也沒做。
性的最高境界,是否可以是擁抱和親吻?
愛的最高境界,是否可以是相知與相惜?
「我愛你,所以我想和妳有更進一步的接觸。」藉口吧。
愛變成性的藉口,可笑。
我冷冷的笑。
「妳為什麼永遠這麼冷淡?我對妳不好嗎?」好,很好。
可是越愛你我越累。
你想要的東西,我不想要。
我渴望的東西,你不渴望。
現實的摩擦會加速冷卻相愛的熱情,看清彼此的差距。
「我該怎麼對妳?」你的眼裡,我的影子消失了。
因為,亞里斯多德,把人從天上帶回人間了。
「妳愛他嗎?」郁馨又問。
「我不知道。」我恍神。我已經不懂怎樣的愛是所謂世俗的愛,是郁馨想問的愛。
「妳喔,怎麼都一些含混的回答?」郁馨無奈的看著我。
「因為我對他也很含混。」我避開她的眼神。
總覺得她濃長的眼睫毛下,帶著一絲閃光。
很熟悉。不過想不起來。
「含混?」郁馨疑惑又不屑的笑了。
這個笑讓我有點寒冷。
果然沒有人明白,我在想什麼,我要什麼。
就如同我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你要什麼。
凡人才懂凡人的苦,凡人的痛,凡人的夢。
我是不是凡人?
如果是,我為什麼要追尋?
如果不是,我為什麼會迷惘?
我想我是不應該繼續存在的人,對你而言。
期末考。
又漫長又悶熱,在沒有冷氣、一間擠三百人的教室裡,感覺要窒息。
長長的考卷上,完全沒有柏拉圖的名字。
寂寞的思緒繞著孤獨的筆桿,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情感。
明明是為了柏拉圖而修的形上學啊!
明明是為了達到我追求的理想而談的戀愛啊!
現在卻像一場諷刺。
我算是看透了人生嗎?
在柏拉圖的面前、在你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前,是我被看透了還是我看透了?
「妳別把事情想太多。」郁馨常跟我說。像你給我的安撫一樣,你也常這樣說。
其實我真的什麼也沒想,我必須說,是你和郁馨想太多了。
我什麼也想不出來,因為柏拉圖,要被判死刑了。
莫名其妙地。
考卷寫完了,該結束了。
一切本來就不應該存在。
「我真的很愛妳,但我沒辦法再繼續愛妳下去了。」
這是我看到你和郁馨衣衫不整躺在床上,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真的很對不起妳,我一開始也不沒想到會這樣,我只是因為你們之間有了一點問題才來安慰他、鼓勵他。我對不起妳,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馨哭喊著。她的歇斯底里,我不想聽。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把頭撇過,低聲的說。
我笑了。
「我只是想還你書。」我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拿給你。
這是我和你在第一次做愛後,你送我的。
今天不知為什麼,就想來找你,把書還給你。
我現在知道為何而來了。你是湯瑪斯嘛。
接過我的書,你錯愕了。
「不用跟我道歉啊!你們做錯了什麼嗎?」我真的沒有生氣。
心中反而升起如釋重負的輕鬆。
「我......」你無言了。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客觀的誰對誰錯,只有主觀的真理才能評斷對錯。
我不想成為任何真理,我什麼真理也沒找到。
那些所謂的真理,我不懂。
柏拉圖沒做錯什麼,可是他被判死刑了。
他死了。他死了。
我卻一直苦苦追尋,何必呢?
他的思想會永久存在,永久存在圖書館深遂的書櫃中。
我抽不出來,因為我忘了。
忘了亞里斯多德把人從天上帶回人間。
「我們有愛過嗎?」你終於艱難的說出一個完整句子。
世界上什麼是永遠?
柏拉圖揮揮衣袖,把他的一片雲彩留下。
告訴著後代千千萬萬的人類,看!這就是永遠。
人類當然無限寄望,寄望自己得到永遠。
尤其是永遠的愛。
只是他們都忘記,他們不是柏拉圖。
他們是平凡的人,平凡的動物。
他們會有慾,會有恨,足以毀掉薄薄的永遠。
死了,柏拉圖死了。
追不到吧!我的理想國。當我看到你和郁馨。
人又為什麼愛人?就如同你為何愛我、為何愛郁馨?
既然沒有永遠,也就無所謂永遠的愛。
何必苦苦尋覓?
「這是寄托好不好?一個人活著如果沒有愛多無聊?」
但這樣的愛帶來痛苦呢?
「人生的喜怒哀樂嘛!」
我不要這種無所依循的喜怒哀樂,凡人的喜怒哀樂。
你去體會就好了。
郁馨去體會就好了。
我只要一個懂我的人。
一個和我有同樣信仰的人。
只是,我是一個凡人。
只是,我是一個對柏拉圖而言,是凡人的凡人。
只是,柏拉圖死了。
我看著你,
「那我們有愛過嗎?」
2005/6/11, 上午12:32,悶熱的夜,沸騰的思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