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下午,文偉獨自攤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鳥瞰著下方熱鬧繁華的城市,假日的街道格外充滿活力。從十五樓的窗戶往外看,雖沒有像在新光三越頂樓,能一眼曩括半個台北市,不過對下頭一景一物的動靜卻能看得清楚多了。然而,這個君臨天下的「王座」有個唯一的缺點,它背對著房間的門,因此坐在這兒常會被冒失開門進來的人給嚇到,背對著房門總會有種無形的壓迫感,這也算是「欲窮千里目」所必須做的一點小小的犧牲吧。不過現在家裡,就只剩下文偉一個人,因此他大可放鬆神經,享受居高臨下的感覺。

  天氣好到萬里無雲,文偉的目光穿過了窗子的玻璃落在街上逛街嬉鬧的人群再掃到遠方青蔥的山頭。此時他是多麼地渴望能和他結婚剛滿週年的妻子筱娟一道出遊,即使不去郊外踏青,去逛逛街壓壓馬路也好。

  從前星期天下午,是完完全全屬於他們倆人的時光。由於文偉平日十分忙碌,每天早出晚歸,沒什麼時間陪筱娟。唯有這個下午,可以享受悠閒的兩人世界。直到一個月前,筱娟迷上了什麼國際標準舞,這一切都變了樣。她幾乎每兩天就會去舞蹈班報到,每次一去就練了一個下午,有時候文偉九點回到家時,都還不見筱娟的蹤影。文偉因為自己平常也沒空陪她,對筱娟找到這個可以殺時間的興趣倒也沒有意見。然而,最近兩個禮拜,筱娟連星期天下午也要去練舞,說是有個「成果發表會」要上台表演,星期天得要加練。文偉這下子就有點不高興了,跟筱娟吵了幾次,希望筱娟星期日能夠陪他。

  「那你平常怎麼不多陪陪我。」筱娟一句話讓文偉無從反駁。

  但就文偉對筱娟的了解,她對一件事情總是只有三分鐘熱度,他相信只要再過幾個禮拜,筱娟就會對跳國標舞厭倦,最後終究會回到他的懷抱,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吱…吱…….」傳真機的送紙聲打斷了文偉對著窗外發呆。

  他起身查看收到的傳真,原來是公司主管又傳真來自己寫的小說。

  那位主管從小立志當作家,不知道是沒天份,還是懷才不遇,老不合多數讀者的胃口,因而無法靠寫作維生。現在在公司裡老是喜歡寫一些綺情驚悚的小說讓同事傳閱,休息時間還會和部屬同事聊聊小說的內容。

  文偉既不懂什麼文學、小說,也對小說沒有多大的興趣。然而,一方面是怕得罪了主管,一方面也是閒著沒事做。他還是會把主管傳來的小說當報紙大略地讀一讀。小說的內容不是情侶為愛自殺,就是丈夫搞外遇被太太用激烈兇殘的手段報復。文偉從來就不覺得這種事情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發生,那些暴力、激情、陰謀、謊言,全都不在他能夠理解的範圍,只把它當作好萊塢電影裡的情節,與他既遙遠也不相干。

  最近,那位主管又有新的作品了。書名叫做【殺夫】,書中的細節文偉也記不清楚了。故事大意主要是在寫一對年輕的夫妻,太太美華去學做麵包花,卻意外和老師建夫發生了外遇。於是常常跟先生正偉說要去做麵包花,暗地裡卻是和建夫約在一家叫做「羅莎」的賓館偷情。為了使正偉相信她是去做麵包花的,每次偷情後建夫都會送美華一件他做的麵包花。於是家中越來越多栩栩如生的麵包花,卻越來越不常出現美華的嫚妙的身影。然而,出軌的兩人漸漸受不了背著人偷偷摸摸的壓力,於是建夫思考了幾個禮拜後,又約了美華到羅莎賓館。

  之前讀的故事就寫到這裡待續未完,而在這個無聊的星期天下午,那位主管把小說的續集傳真了過來。文偉正好閒得發荒,於是拿著剛「出版」的小說,倒回了沙發上,想看看那對偷情的狗男女下一步會怎麼做。

  「怎麼那麼久沒找我出來,人家想死你了。」美華一進賓館的房間,就對建夫撒嬌了起來。

  「我們倆老是得偷偷摸摸的見面,這種日子我再受不了了。」建夫不耐地抱怨著「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和你談談。」

  「什麼,你的意思是……」美華不安了起來,看來她並不想改變現況。

  「我要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一起。我想了很久,這個計劃絕對是天衣無縫的。」建夫的態度堅決,在他的心中對美華瘋狂的愛戀,已將兩人苟且的行為正當化。

  於是建夫將他惡毒的計劃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美華。他要美華把家裡的鑰匙給他,讓他帶著四五個人,潛入他家,出奇不意地把正偉制服、綁架。接下來一不做二不休,把正偉殺了,棄屍海中。幸運的話,還能夠領到巨額的保險金,從此兩人遠走高飛。美華聽了他要她謀殺親夫,心中非常害怕,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在建夫三寸不爛之舌的哄騙下,美華對她能和建夫建構未來的憧憬戰勝了理智,終於把家裡的鑰匙交給了建夫。在兩人做完見面的例行公事後,美華開車要離開賓館。因為心神不寧加上外頭忽然下起了大雨,美華一個失神就和一部賓士在羅莎賓館門口發生了擦撞。

  故事寫到這兒,看來還有下集。文偉讀得眼睛有點酸,於是又把視線移到了窗外。這時窗外天色漸漸陰暗了起來,大概是中午天氣太好的關係,豆大的雨滴落在了炙熱的城市上,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午後雷陣雨吧。

  小說變態的情節加上忽然變壞的天氣,讓文偉更加悶悶不樂。好在雨滴雖然大,但下得不是很密。遠方的翠綠的山頭只剩下灰色模糊的輪廓,但城市的街道還在他視力的「管轄範圍」。俯視著街上倉皇躲雨的人們,對文偉來說有種幸災樂禍的趣味。

  「几……几……碰」一陣刺耳的煞車聲傳來。

  文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搜尋出事的地點,這時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是他在這無聊下午的消遣。

  原來是一台銀色的Metrostar和一台黑色的賓士發生了擦撞,賓士車車主正下車要理論。附近的行人自顧自地走著,沒有人因為這小小的意外停下腳步。銀色轎車看來是正從停車場出口要開出來,那出口是屬於一個砌著紅磚的建築,碩大的招牌上寫的字讓文偉的視線無法離開。

  「羅莎飯店,這莫非就是那對狗男女密謀殺夫的地方。」似曾相似的場景混亂了文偉的思緒。

  「不知道筱娟現在到底在幹麻。」他不安的想著。

  「轟轟隆……」外頭竟打起了悶雷,雨越下越密,天色也越來越暗。羅莎飯店的招牌在綿密的雨中漸漸模糊。透過面前的落地窗,文偉看見一個孤單、憂鬱的男人枯坐在沙發上。而那男人身後的門,悄悄地、緩緩地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