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期   2017 年 4 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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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
  本文為「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簡介及該會主辦之第一次工作坊活動紀實。簡介部分由游逸飛撰文,活動紀實為陳弘音與游逸飛共同撰寫。

 

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

陳弘音(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碩士生)  

游逸飛(中興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一、研習會簡介

「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由黃冠雲(新竹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韋禮文(Oliver Weingarten,捷克科學院亞非研究所研究員)、游逸飛(中興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時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傅揚(劍橋大學東亞系博士,時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訪問學人)於2016年2月在臺北創辦,這一年在臺灣及東亞各地舉辦二十餘場學術活動,邀請近百位來自各地、不同領域的青年學者參與。謹先就地域、學科、斷代、世代、雅俗五種不同層面的研習交流,說明「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的存在功能與意義,並將首度舉辦學術活動之會議概況整理於後。

(一)地域

跨地域交流是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的重要特色與功能。本此精神,這一年來我們邀請了十多位在臺灣做研究的海外學者參加研習會,並邀請美國、日本及留日學者以專場的形式呈現日本、美國的古代中國研究學風特色。

此外,研習會也積極走出臺灣,除了「香港場」與「韓國場」,更到古代中國研究之「原鄉」——中國大陸,在武漢、廈門、北京、長沙、廣州、徐州、濟南、南京諸地舉辦研習會,與當地研究古代中國的青年學者交流。不僅提倡各地學術圈之間的往來,更加強了各地學術圈內部的進一步交流。

▲第六場研習會「武漢場」會場
▲第二十一場研習會「香港場」合影

除了面對面的工作坊,研習會亦嘗試在網路上推動交流,例如與「上窮碧落下黃泉:漢學Early China, Early Medieval China」臉書粉絲頁的主持人黃文儀(加拿大麥基爾大學歷史系博士候選人)合作,以「漢學專輯」的形式發布漢學資訊,在武漢大學簡帛中心博士生姚磊主持的「先秦秦漢史」微信公眾號上固定推送,同步轉載至研習會的臉書粉絲頁,促進各地學術圈之間的資訊流通。

(二)學科與斷代

西方古典學研究本身涵蓋了多個學科與斷代,古代中國研究亦然。張光直多年前便曾呼籲「先秦史」科系的建立,藉此實現跨學科的理想。[1]今日看來,建立獨立的「先秦史」學術單位的需求不僅更形迫切,就連秦漢史亦有必要加入其中。同時由於中國歷史的強烈延續性,「古代中國」與中古中國、近世中國乃至近現代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各斷代之間仍有密切交流的必要。強化研究古代中國的諸種學科與斷代彼此之間的交流,為研習會的努力方向,目前已嘗試舉辦戰國典籍簡與秦漢文書簡研究之間、青銅器研究的不同方法、「山城」在上古及明清的研究案例、跨斷代研究的方式及其侷限……數場跨學科或跨斷代的活動。

▲第十二場「湖南簡」研習會會場
▲第十場「跨斷代」研習會會場

(三)世代與雅俗

當代學術名家過去亦曾年輕,青年學者始終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走得更遠。故研習會先後訪談簡牘學名家籾山明、[2]陳松長,[3]汲取前輩學者的學術經驗與智慧。林澐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進行三場「2016年傅斯年講座」,亦作完整報導,以饗學界。[4]

研習會也相信深入淺出、雅俗共賞才是學術的更高境界,嘗試將某些學術觀點淺白化,撰寫普及文章提供其他領域的學者以及社會大眾參考。[5]

▲籾山明教授接受訪談

(四)既不「安內」,亦不「攘外」

研習會希望不安於現狀,力圖進取。除了持續舉辦目前的主流活動「小型工作坊」,還希望強化讀書會、學者個人演講、名家訪談、學術論文網路化等學術活動,更願意在行有餘力、水到渠成之際籌辦學術研討會、主編論文集、建立學術網站等各種想得到與想不到的學術活動。

我們更希望做到不畫地自限、排斥異己。學術是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唯一的存在目的,凡是忠於學術的研究者便是研習會的同道。因此研習會積極與各種學術群體或組織合作,如上古秦漢史讀書會、四分溪簡牘讀書會、先秦至隋唐出土資料研讀班、中國古代喪葬禮制青年學者研討會、明清制度與地方社會工作坊、上窮碧落下黃泉臉書粉絲頁、先秦秦漢史微信公眾號等等。我們希望透過各種合作方式,與世界各地的學術同道共存共榮,一同激發出具有21世紀特色的學術研究成果。

二、「誰的古代中國?——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一)」紀實

2016年2月2日於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由文化思想史研究室「新力初聲」工作坊、捷克科學院亞非研究所駐臺北中心舉辦的「誰的古代中國?——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一)」,是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的開端,頗具象徵意義。

這次研習會共請到9位青年學者報告,分成思想文化、禮樂祭祀、政經社會三組,與會者來自臺灣、歐洲等不同地域,歷史系、中文系等不同學科,充分說明研習會的目標是提供一個良好的平臺,讓世界各地有志於研究古代中國的青年學者溝通往來、相互激盪,鼓勵參加者分享自己目前未必成熟的研究興趣與思考,並且著意關注不同地域的古代中國研究傳統的差異。

(一)古代中國的思想與文化

第一位發表者韋禮文(捷克科學院亞非研究所研究員)的講題為「古代中國勇氣與暴力的初步探索」。他根據春秋戰國文獻,對古代中國的「勇氣」提出幾個觀察的角度:古代中國人定義的「勇氣」是否指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感到恐懼?還是明明恐懼卻仍不受情緒動搖?以今日觀點視之,古代中國的「勇氣」似乎更加暴力,古代中國人是否比現代人更習慣暴力?是否認為在某些情況下,暴力是合乎理性的行為或手段?孟子認為禮壞樂崩導致春秋時代的暴力行為層出不窮,此邏輯是否正確?還是春秋時代的暴力行為更常肇因於貴族的榮譽感與資源爭奪?當代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傾向認為文明的進程取決於暴力行為的有效控制,但古代中國似乎並不是如此。「勇氣與暴力」也許是另一種認識中國文明獨特性的觀察視角。

黃冠雲(新竹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主講「出土文獻與聖經傳統」。他指出西方研究出土福音書的模式,十分值得研究中國簡帛的學者參照借鏡。出土的靈知學派福音書已成系列,如Gospel of Mary(瑪莉福音書)、Gospel of Judas(猶大福音書)等,被Rudolph稱為「protest exegesis」(抗議的注釋)。靈知學派透過己身的觀察或經驗追求知識,有別於數學、科學等學問。那麼中國的先秦學術又是何種取徑?黃冠雲強調,新材料的出現逼迫學者重新思考既有的學術脈絡,在所謂的正統背後、主流之外,學者是否忽略過往曾有更豐富、多元的意見存在?在這樣的考慮下,正統或主流的出現顯然不是理所當然,而是經過融合整併、鏟除異己的過程。從此視角重新審視中國簡帛,郭店楚簡《老子》與〈太一生水〉的關係,它們會不會也是一種經典與「抗議的注釋」呢?

武致知(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博士候選人)發表「寫本文化:戰國時期言論的文本化」。武致知認為戰國秦漢墓隨葬簡帛寫本的大量出土,已非文物未損壞及考古發現的隨機性可以解釋,而是反映當時有一種「寫本文化」興起且流行。從跨文化的研究角度觀察戰國寫本文化的興起與流行,必定有某種原因尚待探索。武致知認為寫本文化的概念有助於學者探討寫本的內容,例如隨著寫本日漸流行,書冊的元素會漸漸進入傳統的故事之中,重新書寫舊的故事,像清華簡〈金滕〉、〈保訓〉都有這種變化的痕跡。

(二)古代中國的禮樂祭祀

第一位發表者鄭雯馨(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的題目為「古代中國祭祀類型與包山楚簡」。她提出兩種解讀祭禱簡的思路。第一是楚簡與禮書都兼具理想性跟現實性,兩者價值不相上下,其間存在對讀的可能性;第二是禮儀實踐與社會結構會彼此交互影響,字句的解釋必須回歸到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追求通解。循此,鄭雯馨分析包山祭禱簡,並與傳世文獻的相關材料對讀,指出在特殊情況下,諸侯可以祭祀天子先王,而不視為非禮。

第二位發表者顧永光(愛丁堡大學中文系博士候選人)的講題是「先秦文獻中『祭祀』與『德』的概念及其演變」。他指出「德」的內涵從青銅銘文到口傳寫本時發生轉變,「德」從私人祭祀的脈絡進入《詩經》、《尚書》、《左傳》、《國語》之中。與「德」的內涵轉變相應,青銅銘文中「臣」的角色,被天下的「民」取而代之。「德」應當理解為一種「政治神學」的表現,其演變反映統治者對神學概念的反省和詮釋。

第三位發表者陳弘音(北京大學歷史系碩士生)的講題是「樂制與古史傳說」。她以「六樂」制度為題,探索歷代經學家反覆討論的「六樂」問題,包含:「六樂」到底是哪幾首樂曲?為何名之為「六樂」,《周禮》卻記載了七首曲子?哪首曲子呼應哪位聖王,為何《周禮》、《禮記》、《呂氏春秋》的內容不完全一致?她從經學的脈絡切入,指出鄭玄以「六代之樂」一詞注「六樂」,勾連「六樂」與歷代聖王的譜系,為「六樂」此一制度性的名詞增添了時間與歷史的元素。其後的經學家追隨他的腳步,最終誤打誤撞構成一個全新的古史∕古樂體系。剝離歷代經學家對「六樂」問題添加的元素後,作者又以今日之史觀,重新回答當初經學家們對「六樂」制度所提出的問題,指出《周禮》、《禮記》、《呂氏春秋》的內容之所以彼此歧異,又與經學家整理出的古史∕古樂譜系無法完全對應,是因為聖王譜系的發展、完備是漫長的歷史過程,以上諸文本形成的時間不同,故對於上古聖王譜系的理解∕想像並不一致。

(三)古代中國的政經社會

劉欣寧(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研究員)的講題是「律令與基層社會」。藉由分析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中的「置後」一詞,探究秦漢代法律中對「家」與「戶」的範圍界定以及對親情倫理的預設。她指出,不同於後世諸子均分的繼承原則,漢初社會有設置單一繼承人的習慣,「父後」或「後子」不僅是爵位或戶主身分的繼承者,也繼承絕大多數財產。其繼承自有一套優先順位,並不考慮繼承是否具有祭祀資格,因此,婦女、長輩、甚至棄婦子均可能繼承。「為父後」者則往往享有賜爵上的優待,鼓勵繼承者奉養父母。這之中反映秦漢法律對家庭倫理的認識、重視親子關係與孝道的特質。

游逸飛主講「包山楚簡與古代中國的政治制度」。他首先介紹包山楚簡的研究現況,指出古文字學家不重視制度史,導致包山司法簡仍有極大的研究空間,而當代楚文字研究的高度發展,已為歷史學者研究包山司法簡提供良好基礎。包山司法簡是建構戰國楚國政治制度的絕佳史料,戰國楚國政制又是周秦漢政治制度史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因此包山司法簡研究是歷史學家責無旁貸的工作。然後他以自身研究為例,企圖說明包山司法簡的研究價值。例如根據包山〈受期〉簡公文日期的歸納,論證楚國政府休假制度的內涵;楚文字材料常見的「 大夫」應為爵稱,而且具有行政職能;戰國楚國司馬的職能與經濟事務關係密切,不應僅從官名就認定司馬只是軍職;戰國楚國地方行政的特色是多頭馬車、權力分散,似乎反映了戰國楚國仍是貴族制政體,貴族之間相互制衡,就連楚王也沒有專斷獨裁的權力。

第三位發表者傅揚的講題是「古代思想中的經濟論述」。他嘗試從「經濟論述在先秦思想中的角色」、「從經濟論述看先秦思想家∕文本的互動」、「古代經濟論述和政治思想:個體追求與集體秩序」、「比較研究」幾個角度切入,指出古代中國經濟思想史研究的多種可能性,並介紹古今中外學者的研究成果。

(四)綜合討論

綜合討論環繞多項議題,除了探討各篇報告的內容,更著重於兩大命題;一、方法論的建構與適用;二、不同地區的歷史學研究環境與訓練有何不同。

黃冠雲作為綜合討論的主持人,首先指出本次研習會報告內容,不約而同援引人類學、社會學、或者是不同歷史領域的理論以進行比較與方法論的參照。有意識地運用方法來進行研究固然可喜,但從其他領域中借來的方法如何被接受?這是接下來即將面臨的問題。

▲黃冠雲先生主持綜合座談

對於方法的使用與反思,引發與會學者一波熱議。趙晶(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指出,中國大陸現在開始舉出「反理論」大旗,理論是否一定適用恆久不變,是近年來中國學界認真反思的問題。游逸飛以自身研究為例,指出楚國的貴族政治缺乏研究材料,若能以理論輔助,或許就能建構更完整的框架,從此角度而言,方法的使用,是為了拓展研究的進程,但是若無史料支持,方法便無從說服他人,這兩難的局面,是方法為何被接受、又為何不被接受的具體縮影。胡頎強調,西方理論的關懷其來有自,中國史直接借用難免存在隔閡。

武致知認為「理論不是個魔法書,只是溝通的工具」,方法的使用必須保證盡量不脫離文本。他坦言中國文化並非根植於西方歷史,在西方的學術市場裡,若要保證中國史研究有足夠的閱讀者,便不能不引進他人的理論。

諸位學者的討論,揭示了不同地域對於使用方法的態度、原因各有不同,由此,傅揚則進一步提問:不同地區的歷史研究風格有何不同?

留學於日本的劉欣寧分享她個人的觀察:日本的學術風格習慣從小處著眼,書寫小而具體的問題,集合而成個人的論文集;陳弘音則比較自己在臺灣與中國大陸念書的經歷,認為臺灣的教學強調對他人研究的閱讀與吸收,而中國大陸專注於鑽研文獻本身與版本分析,這點也恰好呼應兩地學者對於方法的不同態度。武致知指出,西方的歷史學訓練會使得他們先熟悉古希臘史、羅馬史,對於中國史的啟蒙較晚,很自然地會仰賴西方史的知識來建構中國史的框架。

受限於時間與規模,該活動只能進行初步交流,參加人數較為有限。但與會青年學者希望以此為開端,成立古代中國研究青年學者研習會,日後繼續廣邀海內外青年學者,進行專題演講、史料研讀、工作坊、座談會等形式不拘的交流活動,溝通文史哲乃至考古學、藝術史等學科,建立一個研究古代中國的青年學者的交流平臺,為古代中國研究的發展略盡棉薄之力。

▲茶敘與交誼

*       *      *      *      *      * 

[1]參張光直,〈對中國先秦史新結構的一個建議〉,收入氏著,《中國考古學論文集》(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95),頁25-35。

[2]蘇俊林、陳弘音、游逸飛,〈追尋籾山明——在簡牘學、古文書學、法制史與秦漢史之間〉,「先秦秦漢史」(2017.2.4),http://chuansong.me/n/1529350952129。

[3]饒佳榮,〈陳松長:怎樣整理和研究岳麓秦簡〉,上海東方報業,「澎湃新聞.私家歷史」(2016.8.20),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03752。

[4]陳弘音,〈商史三題——中研院「2016年傅斯年講座」:林澐講演紀實〉,《典藏古美術》第293期(2017,臺北),頁140-143。

[5]游逸飛,〈在帝國邊疆的木簡中尋找「秦始皇」〉,「故事.說書」(2016.5.7),http://gushi.tw/archives/25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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