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期   2015 年 10 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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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28日,「東亞海域與臺灣──慶祝曹永和院士九十壽誕國際學術研討會」,曹老師在會議結束前致詞。

與曹老師一起唸日文的日子

鍾淑敏(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1984年曹老師開始在臺大歷史所講授「臺灣史」與「日文史學名著選讀」,記得那是周六上午的四節課。不過,不知何時開始,為幫助「好學」的學子們,四堂課便由上午一直延續到中午一起用餐後的下午。「日文史學名著選讀」課的由來,據說是當時博士班的學姐賴惠敏時常去請教曹師,讓徐泓所長深刻感受到開課的必要。我們當時是選修課,多年之後聽說選讀變成必修課?成為所有歷史所的同學們難得共聚一堂的經驗。

第一次在研究所授課的曹師有些靦靦,課堂上的主導權全部委讓給我們之中年紀最長的江燦騰。第一年同學,包括江燦騰、林美玲、張麗芬、許瑞浩和我,以及由政治所前來的陳翠蓮、李文龍及陳進盛。課程雖是臺灣史與日文,但是由於政治所的同學帶來當時還是禁書的史明、黃昭堂、許世楷等人的日文書,於是整個周六便成為日文日。研讀之餘,老師也邀約當時的中壯年學者前來,記憶中吳文星教授即曾經特別來為我們的小班授課。

日文課吸引了校內外的人共修,林蘭芳、何鳳嬌、鄭麗榕、許育銘等學界的朋友都曾經是同學,而郭正亮、文馨瑩等人也曾經一同學習。老師的日文課,教材應學生需求,而方式是先用日文讀過後,再以中文翻譯。印象中的第一份教材是中村孝志〈臺灣的鯔魚業〉。日文才剛剛起步的我,面對那麼多漢字,實在苦不堪言。然而,就在老師的帶領下,亦步亦趨地跟著老師朗讀,居然漸漸的讀出一些味道。現在,我也因襲老師的作法,要求同學們一起朗讀,畢竟,語言不同於文字,它總得要有音感。

我們那個班曾經與老師一起到訪位於臺中黎明新村的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兩天一夜的小旅行,訪問了文獻會的劉寧顏、吳家憲等先生,進入書庫直接閱覽臺灣總督府檔案。那次的旅行究竟走訪了哪些地方?印象中似乎到過舊書攤,是不是也到了曾經盛名一時的「臺中書局」?記憶已經模糊了。

第一年的夏天,老師邀請我們到他位於內湖山上的家。然後,因應我們的要求,每個星期義務的指導我們加強日文閱讀。那一段時間,每周一次上午前往內湖山上研讀,記憶中師母總是安靜的坐在窗邊,閱讀老師由臺北工專對面的三省堂書店代為購買的小說。課程結束時,師生們一起搭乘小巴士下山用餐的情景,雖然事隔20年以上,印象仍然清晰。課後日文班雖然未能持續,但在自己留學歸國後,據說是張隆志的提議,在老師羅斯福路6樓的家還延續了一段時間,印象中陳翠蓮、林偉盛等人也參加,一起研讀後藤新平的《日本膨脹論》、伊藤博文的文書等。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總是那麼輕易的剝奪老師寶貴的時間,而他似乎也毫不介意的答應了我們過分的請求。

▲2013年3月27日,曹老師在家中與學生們合影

與老師一起讀書最深刻的印象,是博學多聞強記如吾師者,仍不斷的查字典,絕不囫圇吞棗,也絲毫不肯輕易放掉任何一字。他的書齋中擺置著各種不同的字典,遇到無法適切說明時,他便不斷的翻閱各種字典以求找到最好的解釋。他對學問真摯與一絲不苟的態度,令人難忘。不過,通常老師不斷翻閱字典的時候,便是同學們休息閒聊的時刻,有時甚至聊得太投入,不知究竟何為本末。直到老師過世前,每當同門假為老師祝壽之名而聚會時,大家都知道塞一本書給安靜的老師閱讀,之後眾人便可盡興的高談闊論了。

老師博覽群集,但是下筆很慢。我入門後,目睹他幾回在研討會中趕稿趕到天亮的「慘劇」。他說自己是用日文思考的,日文與中文的轉換,時常讓他腦筋混亂,必須花上許多時間整理才能就緒。原來他腦裡隨時都在翻譯、轉譯,博學如吾師,也難以隨心所欲的駕馭。師母總是說老師寫得太少、太慢,老師總回說「又不是在寫小說」。不過,我想老師心裡一定很著急,怎麼讓滿腦子天馬行空的想法化為文字,似乎始終是個關卡。

  我的總督府檔案啟蒙也是曹老師。由於撰寫論文需要,必須運用總督府檔案,但是以我當時的日文能力,光是面對「候間」、「候得共」等古文已經心力不足,對難以辨識的草書(聽說最近學生們稱它為「螞蟻文天書」)更是束手無策。一次,從黎明新村的省文獻會挫折歸來,沮喪的向老師說只能放棄了。老師從他在三民主義研究所(現中研院人社中心)研究室的書架上,取出在荷蘭海牙檔案館抄寫的荷蘭文書,述說在檔案館依樣畫葫蘆的經歷。他說,面對那些不可解的圖像,最初只能照樣抄錄,多畫幾次後,就漸漸能夠辨識了。望著那厚厚的簿冊,那是用多少歲月換得的成果呢?之後,每當自己想打退堂鼓時,老師浸在海牙檔案館的身影便會浮上眼前,檔案文書,似乎成為我與他的約定,讓我無法在真摯誠懇的老師面前抽身而去。於是,只能祈求哪天突然福至心靈時,豁然開朗、迎刃而解了。
▲曹老師在荷蘭海牙新檔案館前留影

之後,我也在東京的外交史料館、國會圖書館憲政資料室內,依樣畫了幾年的葫蘆。手工業時代的產能雖然很低,但是卻著實讓自己好好的讀書識字。1997年中央研究院與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合作數位化整理,五年後總督府檔案開放線上閱讀,資料的取得從手工業時代一舉跨入網路的時代。我參與、見證了這個重大變遷,欣喜便利之餘,也不免對利用現況憂心。如今,我們雖不需要再一字一畫抄寫,但總覺得面對史料,讀書識字仍是最基本的功夫。我仍然時常想起老師,以及與他一起讀書的日子。

▲曹老師教書後的第一屆學生合送「蓬壼春到」紀念牌,為其祝賀六十六歲大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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