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期   2015年 04月出刊   
 
banner
 

編按:
 本系榮退教授韓復智老師慟於103年7月9日辭世,享壽八十八歲。

悼念韓復智教授並略述其教學與治學的成就

劉景輝(臺大歷史系榮退教授)  

民國一零三年五月間,承復智兄賜宴於和平東路與敦化南路交口處的陶板屋,並由其夫人美玉嫂及千金敏媛小姐作陪。那時我雖已早知他近年身體違和,但會面時見其容光煥發,說話聲音宏亮,笑容滿面,精神抖擻,主客相談甚歡。我私忖復智兄在他的夫人和子女的細心照顧下,壽至期頤,當可預卜。六月,我去了美國。八月始知復智兄已於七月辭世的消息,內心悲痛不已,淚水奪眶而出,久久不能言語。本以為十月返台時當謀再聚暢談,不意計畫成空。五月份的歡聚成為我倆最後的聚首了。

復智兄與我相知逾半世紀之久,情如兄弟。復智兄嫂待我特厚,常邀我小聚。雖說是小聚,但往往滿桌佳餚,使我大飽口腹。來而不往非禮也,有時我也想做一小東,略表謝意。可是每當我提出由我做東小聚時,復智兄嫂總是找尋各種理由推辭,不然又是在餐後搶著會帳。真正由我做東之事,十不得一。復智兄平日對我總是鼓勵讚譽有加,盼我有所成就。可惜我資質魯鈍,碌碌無為,有負老友厚望。對於這樣一位好友的辭世,在悲痛之餘,特將半世紀以來復智兄的教學與治學的成就略加敘述,以慰老友在天之靈。

復智兄是山東流亡來台的學生。來台之初,艱苦備嚐。除役後努力向學,考取臺灣大學歷史系。在大學時代,因年齡較同班同學略長,更加愛惜光陰,刻苦勤讀。復智兄個性溫和,待人彬彬有禮,與老師和同學相處融洽。四年畢業後,又考上本系歷史研究所,師從傅樂成教授研究秦漢史。研究所畢業後,因成績優異,經系務會議通過聘為本系專任講師。民國五十六年,復智兄在臺灣大學初執教鞭。

當時歷史系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凡新進講師都要去外系教授「中國通史」或「中國近代史」。那時這兩科都列為大專院校的部定必修課。復智兄便承擔了外系「中國通史」的教學工作。復智兄教授「中國通史」時,除了親自講解外,並指定學生閱讀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和傅樂成教授的《中國通史》兩大名著。經過兩年的教學後,他認為學生閱讀材料猶有不足,於是搜羅國內名史學家所撰寫的著名論文,編成《中國通史論文選輯》兩冊,供學生課外學習時閱讀參考。學生對於閱讀《選輯》,反應甚佳。於是在民國六十年又增收若干論文,發行《中國通史論文選輯》的第二版。

第二版《論文選輯》收入論文五十篇,附錄七篇。其中著名的論文略舉數篇如下:董作賓先生的〈中國古代文化的認識〉、傅斯年先生的〈戰國史家敘論〉、沈剛伯先生的〈秦漢的儒〉、勞榦先生的〈魏孝文的遷都與漢化〉、傅樂成先生的〈唐代宦官與藩鎮的關係〉、姚從吾先生的〈契丹漢化的分析〉、梁啟超先生的〈明清之交中國思想界及其代表人物〉、錢穆先生的〈中國科學不發達的原因〉等等。《選輯》的刊行,省卻了同學們跑圖書館尋找論文和影印論文的時間和麻煩,增進了同學們研讀中國史的興趣,擴大了同學們對中國史的認識和視野。

復智兄在繁忙授課之餘,對秦漢史的深入研究未嘗一日忘懷。民國五十八年出版《兩漢的經濟思想》一書,六十年又出版《漢史論集》一冊。《漢史論集》收論文五篇,除〈東漢的選舉〉一文外,其他皆為兩漢經濟思想的擴大研究。復智兄在恩師傅樂成教授過世後,接替傅老師在系中講授「秦漢史」一課。因懷念和感激傅樂成老師的栽培,後撰有〈傅樂成先生學行事略〉,以示永誌不忘師恩。



▲韓復智老師二本專著《兩漢的經濟思想》、《漢史論集》

他也被空中大學聘為兼任教授,與葉達雄教授、邵台新教授及陳文豪教授共同主講「秦漢史」。四人又共同編著《秦漢史》教科書一冊。近年由復智兄主持,與三位教授共同進行該書的改寫和補充,民國九十六年由里仁出版社出版,深受學界好評。復智兄又主譯了《劍橋版中國史─秦漢篇》,後又出版《後漢書紀傳今註》一書。這些書籍的出版,奠定了他在秦漢史方面的傑出地位。 

復智兄在歷史系除講授「秦漢史」外,又開設「中國科技史」一課,邀請在中國科技史研究有成的學者專家共同主講。其中的學者,與我相熟者,有臺大植物系教授李學勇和台大化學系教授劉廣定兩先生。李教授著有《中國農業史》與《中國植物學史》,並重譯了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新譯本取名為《天演論新譯》。劉教授著有《中國科技學史論集》,且對歷史教育關懷備至。當大專聯考廢除歷史科問答題,完全採取以電腦閱卷的方式後,他期期以為不可。經他在報端大聲疾呼後,大專聯考終於恢復歷史科的問答題,使文科學生尚能保持一定的作文程度。復智兄在歷史系首創「中國科技史」一課,可見他不為中國歷史傳統範圍所囿,開闢了歷史系的新境界。復智兄並著有〈論中國科學技術史的教育功能與研究價值〉一文,綜合說明了中國科技史的教育價值所在。

復智兄對當前中華民國的歷史教育也十分注意。民國八十年,教育部對歷史教育課程進行重大的改變。這個改變受到歷史學界普遍的反對,但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公然加以反對者,卻百不得一。復智兄不顧自己力量單薄,為了盡歷史學者的一份責任,在《中央日報》發表〈當前歷史教育的危機〉、在《民生報》發表〈搶救歷史教育〉兩篇宏文,強烈批評教育部對歷史教育改變的不智。他對教育部的失策絕不緘默無言。

亦有進者,復智兄在「中國歷史學會」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合辦的「中華民國大專院校中國歷史教學研討會」上宣讀了〈對改進大學中國史教學的反省和芻議〉一文。文中他提到固然大專教師要提升自己教學的能量,以引發學生學習中國史的興趣,但是學校的行政主管也要對中國史課程十分重視。因為歷史教育是人文教育的基礎,正如數學教育是自然科學教育的核心一樣。歷史教育可以增加學生的人文素養,促進社會的和諧,強化公民的文明度。這是復智兄對歷史教育的重視與用心良苦之處。

在復智兄大力鼓吹和熱心奔走下,民國八十二年臺灣史學界成立了「中國上古秦漢學會」。因他要去香港講學一年,未曾擔任首任理事長。翌年回台,就被舉為第二任理事長。在第二任理事長任內,復智兄策劃舉辦了數項重要的學術會議。其中最重要的會議是「傅斯年、董作賓先生百歲紀念學術演講會」。演講會表彰和推崇了傅、董兩位史學大師對中國古代學術研究的卓越貢獻。該次演講會,參與的專家學者達兩百餘人之多,盛況空前,很是成功。如無復智兄的精心擘畫與廣大人脈,是達不到這樣出色成績的。此次會議刊行了《傅斯年、董作賓先生百歲紀念專刊》,他自己又有《傅斯年先生年譜》之作。這些工作都展現了復智兄對前輩學者的仰慕和敬佩。他期望由此而激發青年人見賢思齊,效法前輩學者敦品勵學的精神,將自己培養成才,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知識分子。

復智兄秉持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修養,即使自己已身為臺大資深教授,和邁入耳順之年,仍然感受「教然後知不足」。於是不辭辛勞由台北大安區龍坡里長途跋涉至外雙溪素書樓,聽「一代儒宗」錢穆先生講學達五年之久,對錢穆先生執弟子禮甚恭。他認為錢穆先生著作等身,每部著作皆為心血結晶,多有創見。復智兄認為青年學生如不能親炙錢先生作品,將會遺憾終身。於是鼓其餘勇,撰著《錢穆先生學術年譜》六大巨冊,將錢穆先生學術著作與論文提要鈎玄,以激發青年學生們進一步去選讀錢穆先生的原作。

民國八十九年復智兄自台大歷史系退休,本可享受退休後,含飴弄孫之樂,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但他捨此不為,除忙於撰寫《錢穆先生學術年譜》外,又積極從事王充《論衡》的註譯工作。《論衡》作者王充是漢朝思想界的奇葩。他在漢朝獨尊儒家的環境下,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某些儒家思想提出異議,加以批判,集為《論衡》一書。此書實為一部驚世之作,個人曾在高中時代對之稍有涉獵,深佩作者意見不落俗套,故常收集《論衡》一書新出之新註新譯版本。民國八十六年,台灣古籍出版社已出版了大陸三位學者新譯註的《論衡》三巨冊。我閱之尚稱不惡。當復智兄向我提及要譯註此書時,我頗不以為然。他乃謂「吾兄有所不知,大陸學者譯本我亦讀過,但我譯註的方向與他們的版本方向頗有不同」,並示我他平日所作的筆記,指出他的心得所在。我不得不佩服復智兄讀書的淵博與細心,於是鼓勵他堅持自己的理想,譯註此書,民國九十四年他的《論衡今註今譯》新版本終於問世,共有三巨冊之多。

 

▲韓復智老師譯注之《後漢書紀傳今註》、《論衡今註今譯》,與編著之《錢穆先生學術年譜》(韓敏媛女士提供)

復智兄在台大教書及退休期間,寫下了二十七冊的學術著作,這恐怕是歷史系一項光榮的紀錄。他在每本書的前言或後語中,從不忘記將協助他著書的學生、朋友的姓名寫了上去,表示感謝之意。復智兄在書中也一再感謝其夫人美玉嫂無怨無悔的協助和支持。美玉嫂白天忙於家務,夜間長期地為他的著作抄寫稿件,仔細校對,其不眠不休的精神實非舉案齊眉四字可以概括。復智兄在書中也多次感激其子女在他們工作忙碌之餘,各盡己能,分擔一些雜碎繁瑣的工作,使其撰述工作能加速進行。這真是一個和睦無間的家庭。

數十年來,復智兄教學認真,教材準備豐富,講解詳盡,視學生為自家子弟,諄諄善誘,真正做到了韓愈所說傳道、授業、解惑的境界。他培養了許多學有專長,且感恩戴德的弟子,他們在各方面都出人頭地。復智兄是一位了不起的,以身作則,學問淵博的良師。「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復智兄治學方面,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焚膏油以繼晷,筆耕不輟,著述可觀。先生之業可謂勤矣!終身所事,不忘儒家立言之旨,無愧於大學者之名。復智兄對自己的一生可以無憾矣。

▲2012年出版專著《韓復智文史散集》

對摯友的辭世,我心悲傷。借用英國詩人雪萊的詩句來概括其一生「我的真正的一生得到了善報,死去時面對上升的太陽」。老友好走,我永遠懷念你。

 

林紀宏先生/憶念我所知的韓復智教授

韓復智教授著作目錄

 

 

臺大歷史系學術通訊歡迎投稿 聯絡信箱:history@ntu.edu.tw 地址:10617臺北市大安區羅斯福路四段一號  電話:886-2-33664702
本網站版權屬於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暨研究所 Department of History, NTU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