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期   2011年 10月出刊   
  
▲ 圖三 順蕩地區清代官墳地墓葬形制

▲順蕩地區清代官墳地墓葬形制

編按:

楊偉兵先生於2011年6月2-29日至本系參訪研究,特受邀撰文,簡介其進行中之碑刻調查工作概況。

雲龍五井及相關聯之碑刻調查

楊偉兵(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副教授)

「五井」,位於今雲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雲龍縣境,係明代所開之諾鄧、山、師、大、順蕩五鹽井。雲龍地區產鹽歷史悠久,明代特為盛行,《明史》有載洪武初年:「諸產鹽地次第設官。都轉運鹽使司六:曰兩淮、曰兩浙、曰長蘆、曰山東、曰福建、曰河東,鹽課提舉司七:曰廣東、曰海北、曰四川、曰雲南,雲南提舉司凡四:曰黑鹽井、白鹽井、安寧鹽井、五井。又陝西靈州鹽課司一。」雲龍開五井,大都供應永昌、騰越及周邊大理、麗江等地,嘉靖《大理府志》記載:「後開五井,始分行鹽,地方台井之鹽,專行大理;五井之鹽,專行永昌。」到明朝中後期,五井提舉司年上繳的鹽課銀曾達38,000多兩。

2004年以來,筆者先後受復旦大學亞洲研究中心和中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復旦大學人文基金傑出青年學者計畫資助,組織相關人員對雲龍五井等地區進行五次調查。調查的目的不僅在收集和發掘資料,最終欲探求諸如鹽礦等特殊資源(物產)的開發,對於西南邊疆山地環境與社會的意義。

西南邊疆山地地處偏遠,又受限於山地地貌和較高海拔,雖然中國傳統農業隨漢民遷入的影響仍是巨大,但這些山地山區並不能成為主要的糧食產區;相反的,山地所蘊藏之礦產富源開發,在局部地區甚至更大範圍內,對地方產生更為重要的影響,至少可以說具有明顯作用。承蒙各方關照,筆者藉於臺大歷史系訪問研究之機會,對這些年的調查做些介紹。(註釋一) 圍繞著鹽業,我們著重對鹽村環境和散落四隅的碑刻展開調查。

五井基本分布於滇西瀾滄江支流沘江之中下游峽谷,清至民國時又續開天耳(天)、駱馬(金泉)、石門等井,與毗鄰之沘江上游、今怒江州蘭坪縣拉井及大理州劍川縣彌沙井、洱源縣喬後井等,位於同一鹽層構造帶。歷代開發,使得今日之大理、怒江及麗江交界地帶形成鹽業生產聚集區。儘管雲龍五井現已停產,地位不及喬後,但明清興旺的遺跡比比皆是,亦使今日之雲龍絲毫無愧「鹽城」之譽。工作首先集中在鹽鹵源(井)與相關的聚落環境調查上。

五井中位置最北者為順蕩,鹽井雖已無存,但歷史上聚落和因鹽業繁盛帶來的大量明清墓葬遺存,卻保留最多,成為近年我們調查的重點村落(見圖一)。

滇西河谷鹽業聚落土地利用與垂直生態系統調查示意圖

滇西河谷鹽業聚落土地利用與垂直生態系統調查示意圖

圖一 滇西河谷鹽業聚落土地利用與垂直生態系統調查示意圖

說明:
1. 河谷地帶經濟與生業所產生的土地利用格局具有複合性,人地作用在山地上的非均一性分佈,強有力地擾亂了山地垂直生態體系。自然資源的地理分佈決定了這種格局的最初形成。
2. 特殊性自然資源在歷史上的開發,對於山地聚落環境與社會、人地關係格局具有重要意義。

3. 著色部分為考察點,也是現今所見歷史遺留較多的分佈點;歷史人文信息即當前考古踏查所見,反映聚落環境的主要資訊分佈帶。

實地查訪統計得知,順蕩村歷史上曾有十八寺之說,雖然村民記憶有可能將多個時代、廟宇疊加,但對於位處峽谷而空間無法拓展的狹小村落而言,這一數量已令人驚訝。結合廣泛存在的火、土墓葬遺存,順蕩井當年的人口及鹽業繁盛,可見一斑。調查研究還發現,除了鹽井必不可少的鹽鹵龍王廟與白族地方民間信仰本主廟、三崇廟外,順蕩井民間、廟宇、火葬墓葬中對女性的供奉和祭拜是一大特色,相關留存十分集中,為五井中僅見。例如,彩鳳橋(為出入村落唯一橋樑,屬風雨廊橋,明代建造,清乾隆重修,至今保存完好)到沘江西岸山坡一線,依次座落的女性相關建築,包括:大花橋(彩鳳橋明代原名)、童子閣、大慈寺(觀音)、地母廟、火葬墓群等。在大理州文物保護單位園區所見之火葬墓群,根據碑文判讀,基本上都是女性,其中以明前中期的宣德、正統、成化、弘治年間墓碑居多,亦有少量年輕女性墓,調查所見年代最早為永樂時期。園區內部分墓碑亦有周邊地區遷入者。元明時期流布於雲南西部的火葬墓群,順蕩地區、沘江西岸沿線發現較多,保存也較為完好。碑身基本上均正面題漢字,背面刻有梵文佛經,並以趙氏居多。由於幾無文獻遺存,碑文本身銘刻文字有限,尚不能確知這些火葬墓群的詳細情況,包括來源、墓主職業、身分及後裔等。

至於目前旅遊開發最盛、產鹽最為悠久、明五井鹽課提舉司駐地的歷史文化名村——諾鄧,多次調查顯示,當地與鹽井直接相關的遺存並不多,然而明清文教科第、民居建築倒是五井中保存最多、最好的,也是五井中村落最大者。

諾鄧村落分布於諾鄧河兩側,屬典型山地聚落。西村為大村,地勢較陡,村舍密集,緊依山勢自河谷向山腰分布,係鹽井主要村址,分布有明清鹽業提舉司、文武廟、玉皇閣、科第大姓宅第等舊址,也保存較多白族民居(以三房一照壁、四合院等居多),村間道路橫坦縱陡,均為條石或石塊砌壘。村週邊分布廟宇(如文武廟、玉皇閣、香山寺等)和鹽馬古道。

河東村相對高度低於河西,地勢較為平緩,村舍相應寬大,分布有鹽局、龍王廟(鹽鹵龍王)、貢爺院及多座白族四合院建築。最古老的廟宇萬壽宮(即祝壽寺)已無存,據今址居民介紹,該宮毀於「破四舊」時期。

大村(河西)內並未發現廟宇,但卻有較為罕見、作為村落地位和文化重要象徵的文武廟與玉皇閣等建築,尤其是文廟;惟上述廟宇座落於村莊西北向週邊較高地勢處,距離村莊約有500米左右,兩地以古老的石板路連接。玉皇閣廟宇為道教木結構多重建築,其核心是玉皇大殿,主殿上的兩重閣樓寬大高聳,四壁及穹頂上均有黑白水墨畫,穹頂上的生肖太極組圖最為難得,整體建築特色鮮明。玉皇閣南向庭院有兩廂房、山門殿等,今見數塊重要古代碑刻鑲嵌於土牆內,如〈皇圖鞏固〉、〈玉皇閣常住碑記〉、〈鬥會碑記〉等。

在玉皇閣大殿左後側有名為「靜室」之廟宇,廟內已不見塑像,但從楹聯等文字判別,應是佛教寺廟。靜室殿內左右牆壁上嵌有碑刻,其中右側為〈靜室常住碑記〉。

根據調查及以往碑文整理所見,玉皇閣留存較多這些地區重要的明清碑刻,特別是其中多通詳細記錄了舊時地方、寺院間的經濟社會活動,出現「坵」、「雙」、「段」、「派」等田畝計量單位及眾多鹽業活動相關材料,價值較高。如〈靜室常住碑記〉有「水田一雙,陸地一派」說法。「雙」所指為何?自元代以來就有說法,最早甚至可上溯至南詔時期,《蠻書》、《萬曆野獲篇》等重要史籍也有記載,加之今人研究,基本能定義為「一架牛犁出的田」。「坵」所指的地方,今日也能基本確定:山原水準耕作環繞山體一圈或一半以上,均認作「坵」,大小因山體實際不等。但「段」、「派」等卻仍難理解(前者文獻中常見),根據雲龍縣境多地訪談(含民族語言),大多認為是針對具體地望所言之泛稱。

五井中鹽井及鹽鹵汲取、燒煮、倉儲、運輸等遺跡保存最為完好的是位於縣城東北數里、沘江支流獅尾河左側的大井。上述鹽業產銷流程建築遺跡,在大井居然還集中於一處,對於考察古代井鹽技術體系,有著重要研究價值(見圖二)。

干溝場大井鹽井遺址暨製鹽生產流程示意圖

圖二 干溝場大井鹽井遺址暨製鹽生產流程示意圖
說明:

1. 汲鹵水至1處(配有蓄鹵工具),再輸送至灶台大鍋2處燒鹽,然後鏟鹽至3處調製筒鹽,最後放至倉庫4。
2. 干溝場大井鹽井遺址完整保存了鹽業生產之流程遺跡,為雲龍五井所僅見。
3. 於鹽井處實測大井海拔高1798.70公尺,經緯度為
N25°53’ 32.54”,E99°23’ 58.81”。

五井鹽業調查最大收穫之一便是順蕩土葬墓群的查找及碑文整理。位於沘江西岸山地的順蕩火葬墓群發現、保護較早,考古、歷史、民族學界關注也多,但密布於東岸村落後山的「官墳地」明清土葬墓群,至今注意者極少。2007年,筆者至順蕩,在與路人交談時聽到「官墳地」三字後,上山查訪方才得悉。再經2008、2011年兩次仔細踏查(後一年實行三天駐點調查),基本摸清官墳地墓葬情況:訪得百餘座土葬墓,分布於順蕩村後山三片平緩坡地,愈往山巔時代愈久(實地調查是自山頭往下尋找),即便排除盜墓、荒廢無跡者,仍能斷定部分文物普查記載此地近500座墓葬、有元明火葬墓的資訊不實。由於山地灌木叢生,加之成片的嚴重盜墓行為所致之冥室敗露、洞穴旁生、石砌墓閤塌陷危險等,調查難度極大。墓碑(文)數次測量、拓片、拍攝成功者僅60餘通,基本上都已無後人祭拜。而至今因無其文獻、口碑資料等支持,解讀工作進展十分緩慢。官墳地墓群,地方上稱楊、羅土官官家墳地,但筆者並未訪得羅氏墓碑,所見均為趙氏、楊姓墓。所訪年代最早一座為崇禎十一年(1638)墓(刻有較大篇幅墓誌銘,墓主等資訊尚在解讀中),其次有南明永曆二座,其後以康熙、嘉慶和道光年代者居多。2011年8月調查途中,地方文化站工作人員說新發現永樂墓,但無從確證,筆者亦認為可能性不大,疑為永曆之誤認。

順蕩官墳地土葬墓的研究,應與之前沘江西岸山地火葬墓群相聯繫,二地均屬順蕩井歷史墓葬的重要區域,官墳地且為現今村子的主要墳地。從時代上看,兩地實可銜接:火葬墓群時代均為明代,前中期占絕大多數;土葬墓群最早為明末,並以清代居多。從有限判讀中初步可知,火葬墓主均是女性,且無身分介紹,更未發現職官名分,而順蕩井在明代已為官府管理;土葬墓主已發現土官身分(有直接管理鹽鹵之責者),題銘者大多為順蕩井後代科第入官在外履職者,且多數為雙閤夫妻棺葬。順蕩兩地古墓群為五井中僅見,必定是研究雲龍乃至滇西鹽業、西南邊疆山地社會的重要材料,目前看來,它們作為順蕩井明清兩代興旺繁榮的證據已毫無疑問,但因文獻缺失,如何研究並得出結論,是件艱難的工作,需要多次和長久的調查。官墳地墓葬形制如圖三。

▲ 圖三 順蕩地區清代官墳地墓葬形制

▲ 圖三 順蕩地區清代官墳地墓葬形制

 ▲ 圖三 順蕩地區清代官墳地墓葬形制

順蕩井村內目前僅發現有兩通碑刻,分別是嘉慶十七年(1812)八月「□□雲龍州正堂兼管□□白羊廠務世襲雲騎尉加五級記錄□□□」題〈永垂碑記〉,和光緒元年(1875)四月「雲龍井鹽課司儘先補用知縣加三級毗陵楊應駱」撰〈永垂碑記〉。後者脫落嚴重,僅判讀得鹽課和灶戶管理等內容文字,不過這也是五井鹽村中難以查訪到的鹽業碑刻。順蕩井地處明清麗江府、大理府及邊夷土司交界沘江河谷地帶,上下左右可通數個府縣,在古代仍屬交通便利者。也正因如此,歷來戰亂波及甚多,破壞也較嚴重,加之民國以後鹽鹵減少,村落境況不復往時,村內保留的歷史資料遠不如地處山間的諾鄧井。

註釋一:因主要工作仍在進行中,本文僅做粗略介紹,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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