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餘鳥人與科學研究

 

我看了十年鳥,雖不怎麼認真,倒也認識不少的鳥友。有一些人是很不怎麼樣,鳥的不想置評。可是我看過大部份的鳥友都是善良、親切、質樸、充滿熱誠、樂於助人,對自然存有一份謙遜之情,積極的投入賞鳥活動,很多人是近乎饑渴地想要對台灣鳥類研究盡一分心力。

好些人看了十幾二十年的鳥,論時間、隻數、 種類,遠遠比所謂的鳥類學專家超出甚多。可是想要做點小小研究,往往力不從心,不知如何著手。或是勉強作起,流血流汗嘔心瀝血之作,卻被那些看鳥經驗遠遠不如自己的台北鳥專家評定為『不夠科學、沒有學術價值』,心中難過可想而知。

寫本文的動機,主要是鳥板上前陣 X & Y 二造之間的糾葛,其次也是深感於台灣鳥類基礎研究實在是貧乏,給台灣現有的鳥類專家做到死,也補不來。眾多鳥友又是那麼亟於投入業餘研究工作,可是又常做了不少白功,實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我的意見不一定是好的,不一定是正確的、完全的。我只是一個有幸在學術殿堂讀了幾年書的謙卑小鳥友,花了幾天時間,打了這篇像期末報告的東西,目的是想拋磚引玉。雖然快期末考了,希望大家在看看我的文章後,不管你看了多少年鳥,讀了幾年書,也請你把你的意見給大家看看,在良性的互動討論下,真理總是越來越近,也讓這個板有一些另類的營養。

(這篇我只貼在我最熟的台大鳥板及生物板。歡迎版友轉貼於各板,但轉載於刊物,請先徵得同意。)

我把我的意見分為三部份

  1. 我想討論甚麼是科學研究,怎麼做才算具有科學性;
  2. 我想提出我認為業餘鳥友在作研究時須要改進的地方,包括不能容忍的大惡與美中不足的小惡;
  3. 最後是我對有心從事鳥類研究的鳥友們的一點個人建議。

 


科學是追求真理(truth)的一種系統性活動。可是很不幸的,真理永遠沒辦法追求到。所有科學家搞的要死要活,只是努力地在逼近真理而已。科學中所謂的理論、定律、原則(theory, law, axiom, principle..),都只是以人類渺小的心靈與世界,所公認最接近真理的敘述罷了。聽起來科學好像沒甚麼了不起,可是千百年來,科學家已經創造出極其繁複龐大的語言,來嘗試描述自然。複雜到現在的人類從受教育開始,必須用心學習十數年之後,才有可能完全了解其中的一小部份範疇。可是這些終於有幸能夠了解其中一小部份的科學家們,絕大部份的人都不能真正突破、創新些甚麼,終其一生只是一個科學”工作”者。做科學研究其實是一條非常寂寞辛苦、消磨熱誠的漫漫長路。

台灣本土的鳥類學,不管分類、型態、行為、生理、生態都是有目共睹的貧乏;若想用心為台灣鳥類研究的某一小部份,做點開創性的貢獻,其實是不難的。關鍵在科學性地思考、科學性地取證、科學性地解釋。

科學研究的精神在於科學方法。科學方法的精髓在於客觀、審慎、與邏輯。你可以打從心裡支持一個理論或說法,你可以收集證據來支持你的說法,但是在收集證據之前、之中、之後,你都必須要客觀。正反二方都必需要顧及到,不能預設立場,只收集正面資訊,負面資訊視而不見。對事實的認定,必須摒除個人的偏見,證據的收集要盡量做到可重覆性─可供別人再確認。過於複雜的現象必須細心釐清因果,每個環節必須仔細推敲是否連結緊密。可能影響結果的變因要儘量掌握。無法掌握、無法改善、可能會有影響的,要清楚說出來,讓別人注意。三分證據就說三分話。說二分是可惜,說四分就不應該,說七分就該死!

證據的收集與解釋必須要合乎邏輯。科學中的邏輯思考路徑有二類,一種叫演繹(deductive),一種叫歸納(inductive)。一般認為演繹比歸納嚴謹,所以現在是主流派,如果能用被強力推薦的演繹,那是最好。套用演繹思路的邏輯方法中,最主流派的叫『假設─演繹』(hypothetico-deductive) 。其方法以假說檢定(hypothesis testing)方法為代表,修過生統的人大概還不會忘記這個惡夢。一個現象,我們必須做出一群敘述,這些敘述叫做假說,它們之間必須要互斥而互補。一個我們稱為虛無假說(null hypothesis) ,另外的叫 alternative hypothesis (忘了中文怎麼翻)。然後設計實驗(這個蠻麻煩的)、採樣、收集資訊來檢定這些假說。通常實驗會設計有控制組與對照組,盡可能讓控制組與對照組一切都相同,唯一不同的只有我們所要檢定的那個變因。然後常常套用一些統計分析方法(也是挺麻煩的),來想辦法駁斥虛無假說。如果虛無假說能被駁斥、被證實是錯的,那我們只好接受相反的alternative hypothesis。記著!是接受alternative hypothesis,不是證明它。在大部份情況下,科學家把所想要支持的假說設定為 alternative hypothesis,以駁斥虛無假說來逼近事實。Popper(1972) 說了一段一針見血的話,他說:科學的進步是由駁斥理論而來,並非由證明理論而來。『Science progresses not by trying to confirm theories but by attempting to falsify them.』他的哲學基礎就是說:你永遠沒辦法證明你的理論是絕對正確,但是你可以經由證明與你理論對立的理論是錯的,來支持你的理論。

hypothetico-deductive(HD)方法是從事科學的典型方法,老師上課要教科學方法,大概都先教這一套。因為這方法最嚴謹,能用這方法是最幸福的。但是很不幸的,很多科學學門並不是很適合這套方法,生態學、天文學、地質學….等等都是。以生態學為例:有些人說生態學只是數量化的博物學罷了(quantative natural history) (忘了誰講的)。也就是:本世紀的生態學跟上世紀的博物學,基本上仍是一丘之貉,都是描述性知識的累積,只是生態學用數字描述自然,博物學用文詞描述自然。所以當 R.MacArthur, G.E.Hutchinson等一幫人把假說檢定、現地實驗(empirical experiment)、實驗設計(experimental design)、統計分析與解釋(statistical analysis & interpretation)及模式(modelling) 的概念與作法引進生態學,在六0年代開始在生態學界帶動HD流行風時,很多生態學家蠻興奮的。因為感覺自己比較像科學家了,跟物理學家、分子生物學家講起研究來,比較能抬頭挺胸。可是MacArthur一會兒死掉後,論戰開始,生態學家在強力擁抱HD之後發現:第一、在HD方法中我們可以看到可駁斥性(falsifiability)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結,可是很多生態學現象根本不曉得怎麼設定虛無假說;第二、就算你可以設定假說,有些問題(如演化論、瀕臨絕種動物),受限於時間、空間、人力、金錢、社會道德、人類福址……等等,你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典型的控制與操作實驗。第三、在生物性的自然界中,參與建構自然現象的因素過多,且分屬各種不同層級,其機制又常常很複雜,常是非線性變化或是隨機性的不可測,加上不同時間、空間尺度所成的不同,所以生態學家進入失落徬徨的時代。很多很多的場合HD思路並不適合,另類的思路、千奇百怪的方法就不得不派上用場,以適應不同的狀況了。

打的可能有點離題,不怎麼相關了,不管怎樣可能會被批評為egg head的我的結論是:

一、如果你想做個研究,很難找到有人能告訴你,甚麼是最恰當的科學方法。即使是專家也是一樣,他們也在為此而苦。所謂專家,如果不借助與人討論與自行嘗試,他們自己也很難發展出恰當的科學方法。

二、發展出恰當的科學方法有很多種,可能因時、因地、因對象、因目的,沒有甚麼絕對好或絕對壞的方法。但是客觀、審慎、邏輯的科學態度則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秉持到底,客觀、審慎、邏輯永遠不能妥協。

三、如果你想出的方法被專家批評為不夠科學,不要氣餒、不要反彈,不要放棄。科學家們所學的,就是要如何挑別人家的錯,他們被訓練要挑錯,從被挑錯中長大。他們或許不能創自己新,但是挑別人錯是相當厲害。如果被批評,虛心靜下來,客觀想想他的論點。如果他說的有道理,恭喜你!你變的更好。如果你覺的不清楚,請他解釋清楚。如果你覺的沒道理,也不要因為人家是權威就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專家的研究也有很多可議之處,只是你可能看不出來。在講道理、不帶情緒的討論下,真理總是越辯越明。專家不要動不動就以權威姿態自居,被批評者也不要做無謂的情緒性爭辯抹黑對抗。

四、那到底怎樣做才能發展出恰當的科學方法呢?我也沒有捷徑,有就酷斃了!但我個人是覺得細心地觀察、廣汎的閱讀、反覆的思考、積極的討論應該是不變的法門。

 


我把鳥友所做研究,常見不好的地方分成三類。其中的首惡,是蓄意的誇張事實,甚至無中生有。其次,就是無心的扭曲事實。雖然是無心,感情上可以原諒,但是對科學的殺傷力卻跟造假沒甚麼差別。最後,就是無心的模糊事實。這個殺傷力比較小,但是還是有不少困擾,同時會使你這個研究的學術價值大為降低。

一般鳥友看鳥,總是喜歡看到越多種或是稀有的鳥種。因此在進行賞鳥活動時,常常攙雜有競賽或尋寶的情緒。在進行鳥類研究,尤其是鳥類相調查時,優秀的辨鳥能力當然是必要的,但是應該是盡量避免誤差,把事實投射出來。跟鳥友出去做鳥類相調查時,有時會有些熱心的鳥友跑來問我,謂!少年仔!你看到幾種?我說二十種啊!他就很興奮的說:啊!你們這些還是菜鳥,我看到四十種,你知道嗎!其中包括 @@#$#~%^%^%$$%^&%^。不是說自尊心受不受損的問題,而是我後來嘗試跟這些人一起調查,發現這類人他們還是抱著一般賞鳥時種類稀有化、種數極大化的心態來做研究。對常見種不屑一顧,然後對越稀有的鳥種,鑑別認定標準越寬。常常只是為了發現稀有種的那種優越感、爽快感,而把一些其實不是很確定的稀有種加進去,甚至把一些想當然爾應該出現的鳥種加進去。這對科學家來說,是最罪惡的事情,就跟軍人通敵叛國是一樣。我曾經搜尋、查閱、引用過很多很多鳥類相調查報告。不是說我自己覺得自己是權威,而是有些調查區域我都常去,可是少數報告裡面的結果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真不曉得該不該尊重人家辛苦得來的結果。當然我相信這些人只是少數,但是真的奉勸各位鳥友:在做分佈調查時,我們寧可放過百隻、不可錯認一種。越稀有的鳥類,你越難有機會認識他,你的鑑定標準就應該更嚴苛。鳥功尚未昭公信的鳥友的資料不要用,講話膨風的鳥友的資料也不要用。

無心的過失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我把我覺的不好的列出其中數項。

一、首先,我要先說一個二元論。自然可以分為二個層次:一個我姑且翻成現象(pattern),另一個我翻成機制(process)。它們的關係可用一個簡單化的方程式表示 Y=f(Xs)Y是現象,X是造成Y現象的眾多因素(factors)。它們之間的關係,f,稱為機制。在研究機制之前,你必須先確定現象。譬如有人說一個假說,說李登輝因為當總統當太久,所以頭殼有點concrete。如果你要確定這個說法,第一你要先確定concrete到甚麼程度才叫concrete;然後看看李登輝的頭殼是不是concrete。如果證實李登輝的頭殼不concrete,這個假說就沒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如果證實李登輝的頭殼真的concrete了,你要小心證明李登輝頭殼concrete真的是總統當太久,而不是因為其它原因;譬如說小時候劍道打太多,或是被高爾夫球K到。寫的可能又有點太龜毛了,但我所要說的是,鳥友常常在沒有把現象確定或是搞清楚之前,便想跳過這個階段直接去探討機制。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二、其次,是實驗前沒有預先設定假說。套句小馬哥剛說的話,就是”不知為何而戰”。所有人在真正開始收集資料(data)之前,最好最好都要搞清楚你到底是想解答甚麼問題。能夠做出清楚乾淨的互斥互補假說群是最好,真的不方便設定虛無假說也就認了。但是不能說先做再說,做了再看看能解答甚麼。收集的資料不一定只限定於解答你這個問題,有時候一套資料可以順便解答好幾個問題。但是如果你收集的資料不能解答你原來的問題,那就叫做失敗。如果你想來想去想到快瘋了,還是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去解答你的問題。換個問題,換個你可以解答的問題,千萬不要做白功、做傻事。當然我不是鼓吹說:明天開始你去看鳥,心中沒有目的沒有問題就不准看。好的問題,很多時候都是由無目的的觀察而來。科學家有些時候也是收了一些資料,事後發現其實這些資料也能解答其他問題。我是想說在你想說要花一筆時間、心血來做一個調查或研究前,要先想清楚你的目的是甚麼,不要在花了時間心血後發現到你收的資料竟然不能fit,之前所花的時間心血變成一種shit!同樣的,當鳥友在做娛樂性賞鳥時,也可以試著不斷地問自己問題,然後嘗試著不斷地給自己假說,然後你以後看鳥時可以看看你眼前這個case支持你那一個假說。這樣看鳥應該會比較好玩吧。

三、還有,鳥友做的研究常常還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抽樣不具代表性,甚至是扭屈性。統計學中的抽樣設計是有點畏人。我不是說鳥友要做研究就要先懂抽樣設計,很多很多科學家也不是真正懂這玩意。但鳥友常常做了一些common sense就可避免的抽樣設計。最重要的目的在不偏不倚性(unbiased)(抱歉,實在不曉得中文正式的名字)。研究時,鳥友們一般很難根絕一般賞鳥時種類稀有化、種數極大化的心態;常常會說:啊!那條線沒甚麼鳥啦!!啊!那個時候看不到鳥啦!!然後就省略了一些取樣工作。這樣不行的。要了解一個現象就一定要先有全觀,譬如說要做一個區域的鳥類相調查,我們就要努力涵概所有的重要棲地或季節,不能說那地方看不到甚麼趣味鳥就不去。譬如說要做一個鳥種的全日行為調查,不能說鳥晚上『應該』不會活動就不看。真要不看是可以,但是要先紮紮實實確定晚上真的沒有。有去看然後是有1, 跟有去看然後是沒有0,是具有同樣的價值,沒去看N/A就是甚麼都沒有,甚麼都不能說。當然能採用其它人已經做過的結論是最好,科學本來就要踩在別人的肩膀上,不需要事事重覆確認。但是如果你覺得,你的研究會是別人未來的基礎時,請確定你的肩膀夠穩夠沉,別一站就垮。

四、然後另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取樣沒有固定化。明明想了解季變化,上個月走那條路,本月走這條,下個月再換一條。或是上個月阿狗做,這個月我做,下個月阿貓來。或是常見鳥友在調查或觀察時看到有趣的鳥就抓狂了,一直看、追著看,就忘了他還有大半條穿越線必須要在某一限定時間下走完。我們所要觀察的自然現象已經夠複雜了,而且我們沒有辦法控制自然中的變因,如果我們沒辦法控制自己,盡量固定取樣方法,會擴大非隨機變異或隨機變異,而把事實模糊化。

五、再來就是推理環結沒有搞清楚,或因果之間連結不對。這個錯誤專家也常常犯,因為生態性現象很複雜,可是生態性的研究又常常不得已必須用歸納式的思路來進行研究,有很大的關係。可是,絕大部份可以用細心的思考就可以避免。我也詞窮不曉得該怎麼形容,還是舉例子好了。最簡單的,譬如說:我們現在有一條穿越線穿越人工林與原始林,在原始林中的部份佔70%,在人工林中的部份佔30%。我們想要問原始林鳥多還是人工林鳥多?結果出來,發現原始林有30種,人工林有20種,所以說原始林比人工林鳥種要多,對嗎?或許原始林真的比人工林鳥種要多,但是手上資料並不能適切回答這個問題。那麼換個說法,30除以0.7小於20除以0.3,所以人工林實際上比原始林鳥種要多,對嗎?或是說假設我們現在發現,黑面琵鷺晚上的活動量大於白天,而且其主要的覓食活動也集中在夜間,所以說黑面琵鷺是夜行性動物,對嗎?或許對或許不對,或許操控黑面琵鷺覓食活動的因素是潮汐,在我們二十四小時觀察的那幾天晚上適合黑面琵鷺覓食的時機較多,跟白不白天沒甚麼關係。就算再進一步做研究確定月不月圓、潮不潮汐跟黑面琵鷺覓食也沒甚麼關係,它們真的就是愛在晚上覓食,所以說黑面琵鷺是夜行性動物,對嗎?我們沒辦法觀察黑面琵鷺在繁殖地的作為,只有幾個月渡冬期的資料,所以說黑面琵鷺是夜行性動物,對嗎?我想或許說在*^&%$^&*%$()的情況下,黑面琵鷺的覓食活動集中於夜間,爭議性會比較小。推敲推敲,越推越穩,越敲越實,把搗蛋鬼(confounding factor)挑出來,不要讓他們迷惑了你。

六、常常不注重精確性,忽略誤差。我們都知道,無論任何測量都會有些誤差,那更何況是觀察哩!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能容許多少誤差,而你也能把這誤差減少到容忍範圍內,如果誤差超出容忍範圍,那就沒搞頭了。我也不是要鳥友去學統計學,我不想、不會、也不敢解釋有關誤差的數理基礎,只是想提醒鳥友:如果你看鳥經驗夠而夠細心,你應該可以發現到很多很多的人為或自然因素會影響到你對鳥類的觀察結果,對不對?這些因素我怎麼也舉不完,可是這些因素眾高深鳥友大都了然於胸,這些因素所可能造成的影響,眾鳥林高人也大概心裡有數。如果你能準確估計這些搗蛋鬼所造成的誤差,而且這些誤差又可容忍時,那當然是由他去了。不過,我想敢大聲說他能準確估計的人不多吧!那我們是不是該努力去控制變因,降低誤差呢?不要讓誤差耍了你了。

七、很多誤解都是專有名詞誤用所造成。任何時候,如果你要用到專有名詞,要先確定你真的沒用錯。譬如說你想陳述”烏秋夜啼”這個現象,你可能會說:廢話!我昨天夜裡三點,活生生看到他(或她)在電線上鬼叫,這還有甚麼好確認的?但是你先確定,你所認為的烏秋和別人所認為的烏秋,你所認為的晚上和別人所認為的晚上,和你所認為的啼和別人所認為的啼,是一致的。這個例子可能是最爽快的例子,也是很白癡的例子。因為烏秋的分類地位沒有甚麼爭議,把學名寫出來應該大家就知道那是甚麼東西。晚上以日落到日出定義也不容易有爭議。甚麼叫啼也沒甚麼爭議。但是自然現象常常是太複雜了,所以科學家不得不創造很多的字彙來描述某一類現象,形成自己專有的一套科學語彙學。這些語彙都定義的相當清楚,而且大多是很抽象的。要用這些語彙就要把定義搞清楚。你不懂,還要用這些字,搞科學就是一種禍害。所以小心期末考考解釋名詞,所以也請小心你用的專有名詞。譬如說:夜行性動物、繁殖季、遷移、$#%$%^&&&.等等,跟科學家一般公認沿用的定義一不一樣。

八、沒力了,最後一個了。沒有提供同輩或後進必要的資訊,例如:採樣地。這可能是最容易令人扼腕,也最容易改善的。如果你能記載:199761日下午三時四十五分至四時二十五分於台北市關渡平原之堤防最近關渡宮的水門處目擊夜鷺23隻小白鷺3隻 麻雀73隻於北岸攤販之違章建築覓食,為什麼你要記載199761日下午、關渡、夜鷺、小白鷺、麻雀。當然我不是希望您記載臺灣藍鵲幼鳥A 199761日下午三時四十五分二十四點三秒起頭上抬47.3度 向167度角鳴叫了12.4秒。而是資料一旦被記載後(compiled),它只能被加成,永遠沒辦法再被細分。如果範圍太大了,以至於超出所採用的時空尺度,或許是很寶貴,很難過,一點也沒有用。譬如說:史溫侯在18624月在淡水看到六隻朱鷺嬉戲。所以說我們可以不僅知道朱鷺曾在台灣出現,而且也知道在那裡,可能是渡冬或繁殖。如果史溫侯只是在他的台灣鳥類名錄寫下朱鷺,我們後人根本不知道朱鷺在台灣那個縣市出現,那一年也不曉得,猜都不能猜,朱鷺來台灣幹嘛?甚至會懷疑史溫侯有沒有寫錯啊!所以我乞求各位鳥友:拜託!因為我有切身之痛。時間、空間能細就細,因為粗了就不能再細;細了還能再粗。還有,不管是分佈調查或行為觀察,能把所有相關環境因子記下最好。以後回頭再看看,通常可以啟發你些什麼。鳥林高手在看鳥多年後應該會體會到什麼因素可能會影響鳥類出現或行為,譬如說巨棲地、微棲地、潮汐或其他….。如果你能順手之勞,把這些伴隨因子記下來。然後積多了,做一些有趣的計算,就算當不了達爾文,不也是很好玩嗎?

 


終於打到這裡了。我要再重覆一次,我的用意不是在嚇倒有心研究的鳥友,說學術研究不是普通人做得來的。其實我們台灣的學術水準實在不是頂尖,很多生態性研究,專家都還在邯鄲學步或者是根本就還沒有人踏進。我所提出的意見雖然不完全對,但都是我想了很久,覺得是常見卻又容易避免的缺點。如果你覺得這些都不適用於你身上,恭喜你崇拜你。如果你覺得有些地方是適用於你身上,你不用花太多心血就可以改進。當然你覺得我說的不好或不對,我也很希望你能給我成長學習的機會。

接下來我想說的,是我對鳥友們的一點個人意見,有點見仁見智,而且也要花一些心血的。

第一、多讀書。雖然自己一步步問問題作實驗找答案,比直接查書翻報告來的有趣太多了。但是如果你想跳過別人早就知道的東西,做一些有趣,比較 sophisticated 的東西,不讀書是不行的。不過很不幸,台灣有關鳥類生態的中文書實在是所待有人啊!中文的研究報告品質還能大幅改善,少數的碩士論文又杯水車薪。真要得到好的資訊知識與素養,不讀英文書是很慢的,程度也有所限制。以前我還是小鳥友時,看到xyz從他自己收集的原文書中,娓娓道出很多寶貴卻又切身的資訊時,就覺得有為者當如是也!現在英文書和期刊讀了那麼多年,真的是很多很多的東西都在別人的書裡。不過問題是,不少鳥友有語言隔閡。就算沒有語言隔閡,台灣也沒幾本能看,像台大動物系系圖,鳥類的書佔了二、三個書架。以前覺得很多,到美國普通大學圖書館一看,犒!同一個書目碼的鳥書就佔了十幾個書櫃!雖然同樣都少有人翻閱,但是真要查起東西,在台灣怎麼查啊!所以希望台灣能多進一些鳥書、鳥期刊。希望有人能寫寫有營養的中文書。希望台灣鳥類研究的調查報告水準突增。希望台灣有更多人願意從事鳥類研究。更希望,有心的鳥友在貧乏的學習環境下,還能秉持熱誠惡境中求成長。

第二、鳥類學相關的研究有很多不同類型。其中有很多是需要大筆金錢、時間。有些是需要特殊儀器或大量標本。有些是需要特殊或專精的學術素養。有些是需要犧牲鳥類生命,並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當然有時透過組織(如鳥會)、申請計劃,金錢、時間及人力就不是問題。特殊儀器,錢砸下去就拿回來了。像繫放、無線電追蹤……等等就可以做了。我願意相信這些花廢不少金錢、時間,動員不少人力的大型計劃的主事者們,都具有相當素養,會虛心察納雅言,盡心追求更好的研究方法,而不致浪廢時間、金錢、人力扮家家酒。如果你沒有透過組織而仍想盡一己之力做些研究,我向您致上深深的敬意,也向您強烈推薦做鳥類的生活史,包括:習性、分佈、行為…..。您可以針對一或幾種您很容易接觸的鳥種長期地問問題、做觀察、找答案,再問新問題。不需要跑太遠,不需要什麼錢、什麼儀器,把您的結果寫出來給台灣,便給台灣鳥類提供很寶貴的資訊。生活史是生物學的必要基礎,沒有這些基礎資訊,很難往上搞。台灣的鳥類研究,光復前都給殖民者做去了。光復後更慘,幾乎幾乎無人聞問。一直到二、三十年前才開始有人又打開門。近十幾年是進步的很快,但是還有太多太多的盲點存在,其中有很大一部份是生活史資料。譬如說:紅頭山雀什麼時候繁殖?紅胸啄花鳥是不是一年繁殖二次?跟桑寄生科植物有什麼曖昧關係?台灣的紅尾鶲冬天跑到那裡去躲?金翼白眉為什麼有那麼多種聲音?烏秋為啥常在春末夏初深夜鬼叫?什麼聲音是某種鳥的song,而不是call?有些鳥友對這類問題,心中都有一些答案,可是能提供客觀答案的不多,能有白紙黑字的少之又少。可是不管是鳥友或是專家都受害於這種資訊上的嚴重匱乏。你可以幫大家可以幫台灣。

第三、有些人在努力提倡賞樹、賞蛙、賞魚、賞蝶、賞鯨、賞猴、賞…...可是我們都相信,不管賞什麼,不管在台灣還是國外,賞鳥永遠比賞 @#$%^&* 更蓬勃。其它生物永遠沒辦法與鳥類爭寵,對不對?眾鳥友們。所以說,除了經濟性生物種,如淡水魚因垂釣、針葉樹因砍伐,雖然我們覺得鳥類的資訊還是很貧乏,但是比上不足,比下綽綽綽綽有餘。想想爬蟲類吧,唉!想想蝙蝠吧,唉!想想昆蟲吧,唉!想想花草樹木吧!

我不是要各位鳥友變節改賞其它生物,而是我猜想所有的鳥友一定都是對自然真正有種親近感才會喜歡賞鳥,那為何不在看鳥之餘多多注意其它生物種哩?而且藉由觀察鳥與其它生物之間的互動,如此你才會更了解自然的整體性,才能由賞鳥中看自然。而且其它生物的資訊那麼貧乏,又不像鳥類有那麼多熱心的鳥友幫忙,一點點舉手之勞可能就是很大的功勞。在路上揀一隻蝙蝠屍體回來,耶!變成台灣第三隻所能採集到的標本。發現有一種青蛙聲音很陌生,回來翻翻圖鑑、聽聽錄音帶還是沒有,報人去看,耶!世界新種!如果你想對那種探索陌生所發現到的驚奇感或成就感,感到著迷的話,或是想幫幫台灣的基礎生物學,試試其它生物吧!越冷門越好,你的成就會越大。

第四、科學不是萬能。科學有科學的極限與缺陷,它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尤其牽涉到人類的價值觀念時更是無能。很多鳥友由於觀察自然進而關懷自然。在很多牽涉到自然保育的議題時,譬如:七股工業區、新南橫,由於鳥友比較接近自然、比較了解自然,甚至手上還有由調查所得到的科學證據,所以常形成一種團結而另類的聲音。通常傾向於保育、反對開發。保育與開發是一種資源的經營利用問題,因為事事都牽扯到人民的意願問題,科學在這上面所能做的其實很有限。科學家對全球變遷、生物岐異度減少所引起的環境穩定性……等等問題其實還不是很有結論。因為大家都看到科學必須受制於客觀、審慎、邏輯的科學方法。碰到這種問題,科學家只能說:根據我們的了解與判斷,人類再這樣下去會有很大的麻煩。

我不是反對保育,給保育漏氣。只是希望大家了解科學在這上的無力感,不要奢求科學能幫些什麼。科學家充其量只能提供一些背景資料。真正能幫忙的,就是你身邊的每一個人,讓他們了解我們需要保育,不只因為我們想活的更好、更有尊嚴,還是希望為人類未來的生存買一份保險。不然保育工作沒什麼希望的。

所以,如果說政府說謊、扭曲民意甚至公然違法,我們要當然要抗爭。但是,如果一項決定是這土地上大部人民同意或沒有意見時。別抗爭了,教育是我們最該做的事。

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


原文於1997年六月貼於臺大椰林風情B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