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子—金牛座袁枚
我們向一個個的英雄鞠躬,為了他們在亂世中的風采與光芒,為了他們卑微的掙扎所帶來不凡的成就。但是,誰來留意盛世裡的才人?生在盛世,最大的悲劇,是平庸。
漢唐康乾,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盛世裡,有些天才擺落了平凡的宿命。離我們不算太遠的大清康雍乾盛世裡,有那麼一位袁枚,袁子才。
論學識淹博,他不及四庫總修纂紀曉嵐,但是風趣機智絕不在紀大煙袋兒之下;論封侯拜相,他不及劉墉,但若是論治民養民的幹才,卻毫不遜於名重一時的羅鍋子。更難得的是,他享了一份當代文人--或者,古往今來的文人,罕有的清貴清福。與其說是時也命也,不如說,袁枚當機立斷的抉擇和他對於美的追求和品味,使他能從險惡的官場全身而退,逍遙半世。
江南三月,你想到的是西湖的十里平湖,還是落英繽紛的東園桃李?想像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江南風韻最嬌的時代。離了錢塘往北走,你便到了金陵城,秦淮河夫子廟,那是千古風流地,有聽不盡的歌兒曲兒,看不盡的人兒景兒。金陵自北門橋西行二里,就看見小倉山,你隱約聽見人語歌聲,再往前去,眼前有個小山門,聲音原是從這兒來的。推開門後,你會見到什麼樣的景象呢?
「一入柴門,便行竹逕,曲折週遭,始達游所,青翠之氣,沁人心胃。」
這就是一代名園「隨園」給人的第一印象,素顏相見,已讓人絕倒。隨園是袁枚苦心經營的結果,隨地建築,以自然為師,一邱一壑盡得風流,他以二十年的時間才使隨園達到自己理想中的成果。園中半仿西湖,西湖是袁枚難忘的家鄉,這時居於隨園,他有「居他鄉如故鄉」的快慰。隨園西南面是一極大的人工湖,湖的兩頭種滿蓮花,夏日便有曲院風荷之致。各式的亭台樓閣,詩人吟詠其間,便是人在畫境。園中的花木也都經過精心挑選,所謂文人不能無竹,袁枚的手法也很巧妙:
竹以數十萬竿計,柴門之內,既已一徑蕭疎,倉山之巔,又復滿山蒼翠……又紫竹數叢,掩映梅林之外……
袁枚利用竹「可以群,可以孤」的品質,一會兒營造出壯觀的竹海,一會營造出孤標的清韻,可算是隨意而全觀地運用了竹,這也很符合他出仕和隱居的態度,所謂「隨之時義大矣哉」。只要一份隨性,毫不勉強,便能活出自己的瀟灑與性格,便能平衡自己的品味和享受,這就是袁枚獨到的生活美學。
袁枚的生活美學裡,另一種雙全就是兼顧了樸素實用和奇特勁峭,園中的花草樹木皆可食用,春夏有甘鮮適口的竹筍,雙湖的蓮子蓮蓬是清爽的點心,葉上之露能烹茶,梅花香茶能清心,園中所有作物分給十三位佃農承租,各式食物足以自給自足,加上他善於烹調,隨園美食早已聲名遠播,這是他實用的一面。自黃山移來的參天古樹,夭矯若龍又顯出他對奇峭之美的嚮往。而難以數計的晉唐碑帖、商彝夏鼎,皆是江南江北富貴人家所不能及者,則別是一種風雅。隨園,不僅成了風景名勝,也成了詩壇重要的集會場所,一觞一詠之間,仿彿當年金谷蘭亭。
袁枚小時候,母親靠著針黹借貸養活全家。到他八年的外吏生涯結束,他大概才真正有了一筆不小的財富:三千六百兩銀子。這比起京劇玉堂春裡頭紈袴子弟王金龍那三萬六千銀,也不過十分之一,王金龍一年床頭金盡,袁枚卻造了二十年的園子,還支付他修完園子後三十年的生活費,整整是五十年的隱居生活。袁枚不但半生富貴,身後,還留下了一代名園、文物財產、藏書三十萬冊、田產萬金,餘銀二萬兩,以及詩壇巨匠的美名。算是文人當中的理財能手了。
從袁枚兼具實用美觀、敏銳的藝術感、對美食的品味、長久的修築隨園、和理財的長才,你或許猜到他是金牛座了。金牛座除了這些「專長」,個性上不但溫厚而且有自己的原則。袁枚身為父母官期間,愛民如子,寧可得罪上司也不願意加重百姓的負擔,他引退之後,隨園即使沒有任何圍牆,也不曾遭遇任何盜賊的搶奪,這是他在民間聲望累積的結果。
袁枚對美的追求和有為有守的個性,更集中表現在他的文學理論與創作上,他重視天然美與個性美。所以他築園師法自然,評論則推崇天才,袁枚主張詩要呈現出一個時代的面目,袁枚以為最可貴的詩是要反應性靈,也就是真情真性,靈活生動。
袁枚身體力行,他的詩文在艷麗靈巧之外,別有一種真情味,看《祭妹文》裡的總角情深,悼亡詩裡的兒女情長,或者是《隨園五記》中的閒適灑落,也許,你不會向這樣的風流人物鞠躬,但你寧願與這樣真情相待的好友把酒言歡,直到天色將曙,直到江南三月的桃花燒紅你眼底的睡意。